回到連集合場,阿德和傑哥興沖沖地問我教育班長的事。

「怎麼樣?怎麼樣了?」

「去旅部會議室抽籤,」我說:「然後我抽到了。」

「恭喜葉班長了!」傑哥說。

「打飯班出列,去找葉竟源班長報到!」阿德學王排的大舌頭講話,我往他臂上摞了一拳。

我問:「現在部隊在幹麼?怎麼沒看到值星官和值星班長阿?」

「靠!說到這個,你晚了三分鐘,錯過前所未有的好戲!」阿德笑說:「洞拐六又出包囉!」

「洞拐六不是才乖一陣子嗎?怎麼又出包了?他逃兵被卡在蛇籠裡喔?」

「也沒那麼誇張啦,」阿德說:「傑哥你講,出包時我去上廁所,你人在集合場比較清楚。」

傑哥回想了幾秒鐘,調整一下心情才勉強壓制住臉上歪曲的線條,他隱忍住笑,說:「你有看到停在那邊的軍用卡車嗎?」

我往傑哥手指方向看,步二連集合場停著一台軍卡,平常那台軍卡會載運我們操課器材上單戰場。

「有阿。」

「剛剛下課洞拐六就跑到那台軍卡旁邊東張西望,駕駛兵那時不知跑哪去了,附近都沒人看,軍卡後輪旁邊擺一個大垃圾桶......」

「大垃圾桶?裝消防沙的喔?」

「比裝消防沙的垃圾桶再大一點,藍色的,但裡面不是裝消防沙......」

「不然裡面裝什麼?」

「裡面裝的是......」傑哥說:「......汽油,我猜駕駛兵那時要幫軍卡加油吧,跑去找人來幫忙,卡車就先停在集合場。」

「然後洞拐六......?」

「我猜洞拐六這天兵這輩子可能沒看過汽油吧,他在垃圾桶上聞了又聞,聞不出什麼屁,竟然從口袋拿出了......」

傑哥這時笑到彎下腰,阿德也忍不住爆笑起來。

「他竟然拿出賴打想看垃圾桶裡黑呼呼的是什麼......」阿德說。

「然後,一把火就把洞拐六的眉毛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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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中所稱的「大卡」,就是這種沒有車頭的賓士ATEGO,載樹枝、載落葉、載器材、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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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勞排和卓飛虹從樓上走下來,夾在他們兩人中間的是濕淋淋的洞拐六,他頭上罩著濕毛巾,只露出一隻眼睛看腳下的路。

「幹什麼?所有人給我回到位置上,值星官不在就散散漫漫的蛤?」

勞排大罵,所有人迅速回到原位,洞拐六跟著卓飛虹上救護車。

「剛剛,你們的同學發生了一點事故,」勞排說:「是什麼事故我不講,機會教育,後天,各位聽好了,後天就是各位的鑑測,不要再給我出事,你出事不是只有你有事,還要賠上一個幹部跟你去看醫生......,我希望各位輕話重聽,瞭不瞭解啦?」

「瞭解!」

「這幾天我觀察各位阿,內務亂得跟什麼一樣!」勞排表情罩上一層嚴霜:「軍人的內務是基本的,各位看看你自己的鞋子,不會利用時間刷嗎?......排長我平常比你各位還要忙,我每天早起刷鞋子,你們嘞!逮倒機會就想爽,給各位輕鬆,你給我當隨便,蛤?」

我看到勞排的大頭皮鞋,確實是光可鑑人,黑亮得可以當鏡子了,反看我們的膠鞋,上面還留著三四天前單戰場的泥土,天阿,上一次刷鞋是什麼時候,好像懇親會之前吧。

勞排繼續說,「從今天算起,各位再一個禮拜就要離開成功嶺了,最後一個禮拜,我希望你拿出最好的精神來面對鑑測,你們在這住一個月就是為了這個,這幾天晚上在中山室有沒有聽到,人家兵器連晚上還拉出來711練刺槍術,排長我體諒你們白天操課辛苦,晚上就讓你們待在中山室背報告詞......,跟各位講,部隊帶出來就是有比較,比誰刺槍好看,比誰打靶成績比較好,甚至連平常看不到的內務,也要比!」

眾人低著頭,我暗暗回想自勞排值星後,我的心確實野了,內衣沒紮被班長點了好幾次,洗完澡毛巾直接掛在脖子上,簡直是把部隊當自己家了,我本想藉當兵的機會磨練生活的紀律,但稍微沒有自覺,或是班長不在旁邊盯著,整個人就像回到以前那個睡到七晚八晚、屢愛為翹課找藉口的大學生。

「我把各位當兄弟,你們把我當弟兄,很好......,從今天起,」勞排提高音量,「我會很嚴格地管理各位,各位再散散漫漫,混日子,我會讓你到結訓前都很難過!」

「對錶!」

「請示排長時間。」

「現在時間夭拐兩洞,給各位十分鐘上樓做個小盥洗,夭拐三五時,所有人,連集合場集合完畢,稍息之後,所有人上樓......,稍息!」


自從勞排的精神講話後,部隊乖了一陣子,我也開始思索紀律與部隊運作有什麼關係,如果現在在打仗,我們必須服從上級(姑且假定上級智勇雙全)的一切指揮,如此才能集中我方的力量殲滅敵軍,我能接受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個人不能我行我素,恣意妄為,但現在是承平時期,我們進來當兵為的是抵禦機率極小的可能戰爭,從最菜的新兵開始,我們就被要求服從紀律,一堆事情不能做,做了就會被狗幹,沒辦法,我們不能逃避當兵這個義務,連帶服從紀律這件事也要概括承受,我現在似乎接不上服從紀律跟承平時期之間的因果關係了,我能想像的只有「被誰狗幹」這件事,我們都討厭被滷肉排狗幹,因為他狗幹新兵似乎是遷移自己被連長狗幹的怒氣,他的狗幹是出於自私,沒有人想當他專屬的出氣筒,因此我們散漫得振振有詞,就算他在行進時停下部隊一百次、一千次,狗幹完再前進,我們也不甩,因為我們麻痺了,最慘不過就這樣,我們在最慘的情況下生活了一個禮拜,狗幹,不會痛。

勞排也會罵部隊,但我們不覺得那叫「狗幹」,狗幹這詞非常有意思,「狗」在此當作副詞,表示罵得很兇,噴得口水滿臉都是,但狗幹也隱含對「狗幹發動者」的蔑視,他就是一條狗,像狗一樣從事「生理活動」。和滷肉排相比,勞排不是狗,他是我們的排長,他比我們還要服從紀律,從他黑亮的大頭皮鞋就知道了,此外他也關心我們的適應狀況,部隊帶去營站爽,那段時間他大可躺在寢室滑手機,但他卻願意指導我、洞拐六和洞兩夭的射擊預習。

如果要我為「服從紀律」這件事找個比較好的理由,我會說,因為,勞排是我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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