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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教召的第四天,從召員的生活和上餐廳的情況,可以發現他們的心態日漸散漫,沒事的時候就躺在寢室聊天,有的甚至從行李袋裡拿出撲克牌,三四個找一找圍一圈就打起來,偏偏在教召期間很多這種「沒事的時候」,如果他們是新兵,幹部們肯定會絞盡腦汁想各種公差讓他們忙碌,但現在遇到的是召員,連值星官潘勁凱都不敢約束他們,潘勁凱本來有計畫要戒菸的,戒了一個半月遇上這些召員,也稱兄道弟一塊抽起菸來。

白天我忙完餐廳的事後,就回連上幫士官長打掃環境,營長疼惜這些召員,連國軍最值得驕傲的「掃地」都不讓他們做,我和士官長在寢室把召員床底下的鞋板一一拉出來,把上面的鞋子依鋼盆、膠鞋、運動鞋、拖鞋、便鞋的順序擺好,然後,把沒有摺好棉被的床位抄下來交給連長,讓連長去要求召員,幾天下來,我發現不摺棉被的床位仍是那幾個,我猜想連長和營長同個鼻孔出氣,不想因為棉被這件小事傷害召員的感情,名單到他那無疾而終,所謂逐級回報只是說說罷了。

教召這週生產垃圾的量是新兵一週的三倍,除了打掃寢室,我們花了很多時間把所有垃圾桶的垃圾重新分類,清出一堆留著殘渣的泡麵碗、餅乾袋、鋁箔包、菸盒,還有幾杯小小的檳榔渣,我不會想知道檳榔是怎麼帶進來的,反倒比較想知道當初安檢是怎麼做的。

士官長對發現檳榔渣一事很生氣,當天晚上她集合各寢室比較資深的召員在休閒室講話,所謂比較資深的意思是他們在服役時至少是下士階級以上,大部份是志願役退伍,當下士官長就賦權給他們,「麻煩你們發揮昔日在軍中的專長,管理好自己的同學。」

我覺得士官長這一著實在厲害,讓召員管理召員,這樣省去我們現役幹部的麻煩,就算有衝突,也是召員之間的衝突,不算是違反營長「不要和召員起衝突」這項指示。

我對「管理同學」這件事有頗深的感觸,在步校時,區隊長孫剛仁就告訴過我所有人裡面就自己同學最難帶,果然,這些昔日的幹部即使有了管理的權力,我們每天還是有排不完的鞋子、分不完的垃圾。

每次用餐前,潘勁凱還是會形式上在集合場集合召員一起上餐廳,起初我點一百三十七個餐盤碗筷,分給每人一組還會多出十組餐具,後來一些召員行進到一半便自動脫隊,直接跑進餐廳來看菜色,「今天怎麼又煮這麼難吃!」留下這句話,他們又往營站方向跑去,因此,我大概估計每一餐只會用到九十組餐具,其餘多的就擺在保溫消毒櫃中,省得把它們抬來抬去。

有幾次幾個脫隊的召員直接衝進餐廳拿碗盤便要盛飯菜,我和支援的夥伴立刻放下手上吃到一半的碗到配膳台就位,「快點啦!肚子都餓了。」有時,一些召員看到喜歡的煮菜想要多夾一份,如果我不允,他們乾脆自己伸手進餐桶來拿,有幾次菜量不夠,一些召員盤子沒有主菜便會向潘勁凱或是楊柏樺抱怨,這時,就要換我去別連隊協調主菜,加上被楊柏樺責難了。

第四天的晚餐,召員上餐廳,今天的主菜是奶焗大蝦(仍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奢侈伙食),許多平常會嫌菜難吃的召員衝著奶焗大蝦拿了一組餐具,我心裡暗暗不妙,因為我只估算了九十組餐具,一邊盛菜,一邊祈求後到的召員突然改變心意去營站上餐廳。

餐籃空了,還有十幾個召員沒有拿到餐具,一個面色慘紅、臉皮坑坑疤疤的召員逕自走向長官桌找連長,氣憤地說:

「我們可以哪一次正常用餐嗎?不是菜量不夠,就是餐盤不夠!」

楊柏樺臉色鐵青地走向我,先前出差錯楊柏樺只是說「下次要注意」,見他這次走過來的氣勢,我想我已經把他的「下次」都用完了。

「葉竟源,你過來!」

我放下手上湯匙走向連長,還沒盛到飯菜的召員都看著。

「我把召員夥伴剛剛跟我説的話跟你再講一遍,『我們可以哪一次正常用餐嗎?』,為什麼每次我好好跟你講,就是沒辦法把上餐廳這麼簡單的一件事做好?」

我站在原地默然不語,楊柏樺接著說:「繼續動作,把剩下少的碗筷都補給召員夥伴,我警告你,不要再給我有下一次了!」

「報告是,連長。」

「葉竟源,你可以不要只是會掃地嗎?」

我走向保溫消毒櫃拿不足的餐具,心裡記著楊柏樺最後那句話,「可以不要只是會掃地嗎?」這句話深深刺痛了我,我感到這句話實在是無比的傲慢加上不負責任,他是上尉連長,掃地本就輪不到他,我常覺得因為軍中是階級社會,許多勤務在無形中也有了階級的色彩,像是掃地、割草、鋸樹這種粗活就是比較低階、比較菜的人去做,永遠輪不到軍官,我很努力地不去想勤務和階級扯上關係這件事,勤務就是勤務,就像你每天起床要刷牙洗臉一樣,不要特別去計較是你做還是他做,集體生活不要去分你我,分了,傷感情。

如果楊柏樺真的那麼有本事,為什麼他不親自去約束召員上餐廳?如此我就能確定每餐會用到的餐具數量,不,與其約束召員,他寧願選擇約束自己的幹部,並且,是在大庭廣眾下演這齣戲來平衡召員被寵溺的任性,遇上楊柏樺突如其來的斥罵,我只能認份地配合演出。

接下來的徹收,我一直都在想楊柏樺究竟是怎樣一個人,野狼哥和其他支援夥伴見我默然,也跟著陪我安靜地洗碗盤、洗餐桶,徹收結束,我要他們快點下去休息,「謝謝你們的幫忙,還剩三天,辛苦你們了。」

這時,那位旅部連來支援的夥伴從口袋中拿出一罐麥香紅茶遞給我。

「竟源,剛剛真是委屈你了。」

我的手有點顫抖,不知該不該收下那杯紅茶,眼眶很熱,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溫情,和剛才楊柏樺突然的斥罵一樣讓我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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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大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