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軍軍歌接著登場是國旗歌,眾人繼續揮舞小國旗,這時,我聽到有人在大吼:

「蔣介石!殺人魔!蔣介石!殺人魔!蔣介石!殺人魔!......」

我和身旁的入伍生把目光移到聲音的來源,大吼「蔣介石!殺人魔!」的竟然是野狼哥,他直接站到沙發椅上對著舞台大喊,康勇太也聽到了,對著野狼哥大罵:

「駱羽松!你給我坐下!坐下!坐下!......」

三個穿著深色衣服、身形精壯的人迅速移動到野狼哥旁邊,直接把他從座位上撂下來,像架乳豬那樣把他往禮堂門口拖去。

「蔣介石!殺人魔!」的餘音愈來愈遠,禮堂又恢復嘈雜,「......同心同德,貫徹始終,青天白日滿地紅......」,所有人起勁地揮舞小國旗,彷彿今天是國慶日一般。

 

「學長,你這一去,多久阿?」我問。

「大概就待到退伍了吧。」野狼哥說。

今天是野狼哥在營上的最後一天,他在營行政室收拾行李,明天過後,這間辦公室就變方大凱的了,野狼哥因為在音樂會鬧事,康勇太當天就向旅部寫簽呈懲處野狼哥,罪名是「敗壞國軍形象」,旅長因為也在音樂會現場,不待簽呈跑完,當天晚上就口頭批准。義務役就當兵一年,再說野狼哥再過一個月就退伍了,什麼大過小過申誡完全不影響,我猜康勇太對此一定苦惱許久,怎樣懲處野狼哥?最後的結果是,他在野狼哥退伍前一個月把他送到待命班。

「虧他想得出來,學長,你這樣可以打電話申訴吧?」

「沒什麼好申訴的,還有比二營更像陰間的地方嗎?」野狼哥笑說:「反正我再一個月就退伍了,就算累,也就累那一個月。」

「好吧!學長,我沒辦法像你那樣豁達,」我說:「學長可以問一下,為什麼在音樂會上你要大吼『蔣介石殺人魔』阿?」

「這不是陳述事實嗎?好啦,其實,我也挺訝異自己會跳到椅子上大叫的,可能是當天的舞台劇太煽情了吧!碰巧煽到我不滿的火燄。」

「有什麼好不滿的?」

「不知道你有沒有在看忠誠報或是奮鬥月刊,這些讀物的寫作方法千篇一律地讓我生氣,拿忠誠報來說吧,公式就是,為了一個陳腔濫調的理由,通常就是那幾個,演訓任務、精實部隊等等,然後,某某長官要視導,某某長官說了一串話,我就不信世界上有人會那樣子講話,最後,來個大合照,溫馨美滿的結局。」

「學長,沒想到你對人家怎麼寫報導這麼敏感耶!」

「怎麼用字遣詞確實踩到我的神經,但我最不悅的,還是它那種廉價歌頌的心態,世界本來就不是公平的,世界從來不像它寫得那樣美好,他們就是過太爽,不知道世上有多少人要花比他們多好幾倍的力氣才能繼續活下去,軍中太封閉了,封閉到讓裡頭的人覺得外面的世界都是歌舞昇平,這才是最令我憤恨的,至於奮鬥月刊就不用說了,一樣的弊病,加上,意識型態紊亂,這是一本可以讓蔣委員長龍心大悅的刊物,只不過它印錯了時代,成為我當兵消遣的玩意兒。」

我不說話了,讓野狼哥獨自收拾行李。我很難想像沒有野狼哥的軍旅生活會是什麼樣子,每當我遇到糾結的疑難,總是會先找他詢問,他是所有義務役中腦袋最清晰的,也是人生中少見活在框架外的人,和他交談,總能讓我看到框架外的風景,軍旅生活很苦悶,休假和洽公雖然身體離開營區,卻無法從根本解決我的苦悶,只有跟野狼哥交談時,我才能從苦悶中抽離出來,儘管身在成功嶺上,卻不是籠中一隻無助的小鳥。

我幫野狼哥拿行李,陪他從二營走到一號門,他下午要去交接,晚上排他洞兩洞四夜哨,我心裡暗暗代他不值。

「學長,保重阿!再一個月你就解脫了。」

「留在二營的學弟,該保重的是你吧!」野狼哥笑說:「還記得那天我載你回成功嶺跟你講的檔車哲學嗎?記好,你會用得上。」

「我咀嚼很多次,受用很多,唉!學長,怎麼你這次自己超速了呢?」

「超速阿!......」野狼哥望著天空,說:「違反節奏的代價,就是要自己負責任。」

 

回到連上,楊柏樺緊張兮兮地跟我說:「葉竟源,你現在快去整理行李,帶三天的換洗衣物,等下鍾易德會載你去803(803是太平國軍醫院的番號)。」

「去803?怎麼了嗎?」

「入伍生休假跑去河邊玩,不知被什麼咬到,細菌擴散到肌肉,醫生檢查判定他要住願,這幾天你去803當看護。」

「但明天不就要鑑測了嗎?」

「醫院那邊已經開免鑑測證明了,你就陪他住在803,應該不會超過三天,你還記得四天後你要去泳訓吧!當完看護直接接泳訓。」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我有點傻眼,楊柏樺就這樣匆促地決定讓我去當看護,沒有事先知會我,回到寢室整理行李,曹弘青知道我要去當看護,說:「真好!看護,天下第一大爽缺!」

「不然小曹給你去嘛!」

「我也想去,不過,我明天就休假囉!總不能叫休假人員當看護吧!休假還是遠遠比看護爽的!」

這趟去當看護,我會錯過入伍生的鑑測和撥交,算了,反正我也跟他們不熟,到803看管一個小兵能有多難?肌肉發炎應該還不至於要把屎把尿,住在醫院,能自由地吃外食、喝飲料,做自己想做的事,入伍生丟在一旁,吃飯時間再餵他吃東西,也餓不死這生命力強韌的新兵戰士。

收拾完行李,我迅速轉換心情,興高采烈地坐上鍾易德的車,開了二十五分鐘就到達803,他告訴我入伍生病房的位置,要我直接過去。

「學長,謝囉!」

「不謝,見面是最後一次,載也是最後一次了。」鍾易德笑說。

關上車門,鍾易德揚長而去,803一別,我再也沒有看見鍾易德了,我站在803門口,心中竟為這緣淺的同事感到悵然,祝福他吧,別再回來這個鬼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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