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六點起床,昨晚其實沒有睡得很好,神童起床上了兩次廁所,說是棉被兩次被我捲走冷醒,我也醒過來一次,那一次是被神童的熱屁股燙到。
吃完早點我們一度在埔里市中心迷路,埔里雖然是個山城,但「盆底」倒是不小,到處問路,還是有路人被我們上武嶺之舉震懾到,明明埔里年年都是武嶺挑戰賽的起點,姑丈說通常都是在埔里國中放車,這一代的居民應該也是見多不怪了吧!
在埔里接台十四線上的地理中心碑拍照,我們遇到一位全副武裝、年紀三十多歲的車友,他說今天要自己騎武嶺算是為下下禮拜的武嶺挑戰賽探路,太太幫他送東西過來,他請我們幫他夫妻倆照完相就先上路了。
人到了這個年紀還有探險、挑戰自我的情致,不由得我佩服!
由於對上武嶺的路不甚熟悉,看網路上挑戰過武嶺的車友們的建議是:「一開始誰能以最輕鬆的狀態到達霧社,誰就是贏家。」所以我和神童剛開始都放慢速度騎,要上真正的山路之前必須走一段距離的平路,那段平路真的不是普通的顛簸,有好多好多處在施工,我真的很怕一不小心輪胎被尖石頭給紮破掉了,平路上有三個瀑布景點,原本要下車參觀,不過今天因為在市區迷路拖到一點時間只好做罷了!
平路騎了四十分鐘我們看到一家SEVEN就下車補給,又看到一對夫妻全副武裝,把自行車從SUV上扛下來,先生說他們也是來為下下禮拜的武嶺挑戰賽探路,我仔細看了這對夫妻,竟然是六十歲左右的長相,委實不可思議!先生騎的是登山車,太太騎的是公路車,他們覺得我們的行李太多了,可以不用帶,我很是疑惑,告訴他我們過了武嶺還有七天花東縱谷的行程,他還是說行李可以免了,只要有「孔方兄」在手,根本不用帶什麼行李。
我笑了,但基於我們是窮學生,沒有錢但有無窮的體力,扛行李這件事就算了,不過看到這對神仙夫妻也算是旅程中一得,如果我到了這種歲數還能有這種體力跟興致,這一生就不會算是白活啊!
車行到「人止關」後就是一路的上坡了,出發前看地圖我對人止關的想像是一個深不可見底的懸崖,底下是很深很深的潭,有點像是神鵰俠侶中絕情谷的布景,到場一看只見是一塊大石寫著「人止關」,有點小失望,人止關的存在有點恫嚇的味道,不知道為什麼要如此命名,因為之後會有毒蛇猛獸?還是僅僅暗喻之後的路並不好走,想像到此,不禁覺得此行有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況味。過了人止關,也就是一連串體力大挑戰了。
吃完了第一天的兩道「開胃菜」,我對爬很長上坡又有了另一番認識,先前的兩個坡海拔都差不多八百公尺,之前爬過不少這樣高度的山,是我想像中可即的範圍,所以我很容易想摧體力把它當一百公尺競速衝完,當然體力會快速耗盡,爬到後來會後繼無力。這是昨天爬坡的情況。
要爬武嶺這個全台一等一的山路自然不能這樣貿然衝動,我想起了一種態度─竹中人跑山的態度,越野賽跑全長五點六公里,不可能用十分的力從頭衝到尾,在跑步的過程必須調配自己的呼吸和行進的節奏,不要被別人的腳步干擾,因為像這種有氧長程的運動是自己和自己的競賽,每每想到這裡,都覺得這種想法把運動提升到一個很神聖的境界。在山下老先生跟我說爬武嶺其實不是很難,只要找到自己的節奏,一定可以騎上去。
過了人止關我就把前變速放到最小盤慢慢騎,努力融合自己的呼吸和踩踏速率,很奇妙地,我沒有像昨天一樣騎了一小時就覺得乳酸迅速堆積而感到不舒服,找到了人和車的平衡是種很難言傳的感覺,我開始不去在意時光的流逝,這樣的騎乘活動沒有競賽的成份了,我開始可以很放鬆地觀賞緩慢自我身旁流過去的風景,地面的景物越變越小,人車一體在空氣很涼的高度,像是飛機往雲深處騰升,這又不像是一般的旅行,反而像是心靈在有形世界的放逐。
不知不覺我們就騎到了仁愛鄉,也就是莫那魯道的故鄉,霧社一代其實還蠻熱鬧的,不像是課本描述日治時代時一片荒漠的景象,在旅遊雜誌看過秋天霧社一帶的櫻花盛開,現在是夏天可惜無緣見到,秋天定要再來。
我們在霧社的一家全家稍做休息,這一趟旅行我真的是審慎到了家,不會讓肌肉累到有感覺才休息,如果這樣的事發生了,後面的行程也會跟著報銷,我們在全家裡吃點心、噴肌樂、研究地圖,也順便觀察這裡的居民們。
我發現住在霧社一帶的原住民長相真的很特別,他們長得並不黑,重點是輪廓深得很漂亮,不是我認知中的「原住民」長相,我在全家外面看到一位穿原住民條紋服飾的小妹妹騎著單車,我自動上前展現我的裝熟功力想要和小妹妹搏感情,她只說她是這裡的人,從這裡到清境農場還要半小時的車程,說完就走了,丟下我愣在原地,這又讓我更確信這裡的原住民真的有種「天堂居民」的神采,除了居住地比較高,他們似乎又不在意塵世間的事物,小妹妹眉宇間的那股氣讓我神往了很久、很久。
全家的女店員經我一問也是當地人,只不過她說她是一半的原住民,她看起來很親切,我就想了個藉口要求和她合照,我說是學校的暑假作業要我們和當地的民眾互動,並要拍照留下紀錄,有點心虛,因為在美女面前我說謊很容易就會露餡,她眼神閃過一道懷疑的光,最後還是答應幫我完成「暑假作業」了。
我和神童說:「我覺得這裡的人長相有個特色就是『乾淨』。」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用這個詞,可謂天外飛來一筆,也是靈光之一現,我不會去界定哪些人長得「髒」,「乾淨」一詞在這裡並沒有對立的概念,它只是我短暫停留霧社三十分鐘對這裡人的臉觀察所做的簡短結論。
莫那魯道是個型男,無誤。
我們騎到了「碧血英風」的牌坊前,它也曾經出現在歷史課本,不過它沒有我想像中那樣地高大,走進牌坊後就是莫那魯道的銅像,在樹影之中顯現一股肅穆的氣氛,我們在牌坊徘徊了一會,又遇到兩位單車客,他們也下來看看莫那魯道的牌坊,兩位騎中一人是台灣人,另外一位是日本人,我很迅速地就和台灣人搏感情,一起在碧血英風前照了相,我偷偷瞄著日本人,他的眼神望像樹影深處莫那魯道的銅像,若有所思,但我不知道他此刻腦中想著什麼。
我用大一學的簡陋日文向他問好,並煞有介事地自我介紹一番,很久沒有念日文了,句構錯得離譜,但日本人並不在意,他說我日文講得不錯還誇獎我一番,儘管我聽不太懂,之後我們握了握手就各自上路。
騎了一會神童突然跟我說他的腳踝很痛,出發前一天他媽帶他去中壢看醫生,他說醫生把他的腳折啊折的,可能折太用力,今天又騎太操腳踝的舊傷又開始抗議了,他堅持要在清境農場休息,體諒我們還有七天的行程,一味勉強不是辦法,我們臨時決定當天終點就在清境。
我們看到一家裝潢和擺設很典雅的店就走進去問可不可以借裝個水,老闆娘很熱心地把我們的水壺裝滿水,還請我們做下休息,她說她們的觀景座景色非常地好,可以看到群山環繞的「碧湖」,我們在她推薦的觀景座位坐下,看到了「碧湖」,只見湖面在陽光照射下呈現美麗冷色調的漸層,彷彿完完全全與人世隔絕的美景,其實上山時我也有在樹梢之間看到碧湖,不過我當時卻以為那是土石流發生後短暫形成的「堰塞湖」,真是對這樣的美景有失敬意呀!
老闆娘人很熱情,把我們倆當熟客一樣招待,她請店裡小妹端茶給我們喝,只見用的茶具是銀白亮的錫瓶和錫杯,這樣的茶具我在台大附近的一家尼泊爾餐館也有見過,老闆娘說她特愛錫製品,因為它很輕、好清洗、好保存又有種說不出的神祕感,老闆娘親自幫我們兩個小夥子倒茶,我想到《三杯茶》這本書,她是真的把我們當很好很好的朋友了……,老闆娘的品味不同於凡人,我很是欣賞。
老闆娘和我們介紹她自己的身世,她說她有一半的擺夷族血統,擺夷族我在金庸的《天龍八部》中看過,段譽的母親是擺夷族人,之前去北京玩也介紹過,我直接向她轉述《天龍八部》中的話,「擺夷族專出美女啊!」老闆娘笑了,她很幽默地說:「真的啊!如果這樣的話我就是其中的例外了!」
從談話中我覺得老闆娘的聲音很像高一教我國文的龍珠老師,言談間也充滿著自信的神采,很令人難忘,老闆娘說當初滇緬一帶的人移民到台灣,政府把這些人分成三群安置在桃園平鎮、清境農場和高雄某農場,她的母親是擺夷人,小時候住在高雄,後來才自己到清境附近開餐廳,她說我們再繼續騎看到的也是很多雲南餐廳,不用覺得奇怪。
在老闆娘自我介紹之前我曾問她是不是當地的原住民,她說她的輪闊雖然有點深,但卻遠不如當地原住民那樣好看,可見我所推論「天使的臉孔」還有當地居民來背書呢!
這一坐就是一個多小時,我們相談甚歡但還是要趕一下路了,老闆娘很熱心地為我們張羅今晚的住宿,是她認識的人開的民宿,從原價四千殺了一半算我們兩千塊,那間民宿雖然佈置和風景絕佳,因為超過住宿的預算,只能謝謝老闆娘的一番好意了。
臨走時我和老闆娘合照,她很熱情地摟我的腰,有一點害羞,但她和龍珠老師一樣有媽媽的感覺,害羞一下子變成了溫馨。她要我們牽車時要小心不要碾到車輪旁邊的蛾,我蹲下仔細一看,發現了一隻有一對翅膀的生物,若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剪紙」,我從沒看過這麼大、這麼美麗的蛾,牠的翅膀有淡淡的綠色,不知道為什麼會躺在我的車輪旁邊。
當天下午我們就入住「民生果園民宿」,算是清境民宿群裡比較廉假的住宿點了,我們把行李卸下放進房間,原本想再騎單車去清境農場逛逛,豈料下午兩點許就下起了西北雨,我們只能待在房間休息了。
這場雨一下就下到晚上,清境農場的行程不得以只好取消了,住在清境農場附近卻沒有去清境農場看看,真是蠻離譜的事啊!
晚上我們撐著傘到附近的國民賓館吃牛排,當作是今天一整天努力爬坡的犒賞,國民賓館是清境老字號的飯店了,連地圖上都特別為它標示出來,不過它的價位並不「國民」,如果是吃牛排的話,和外面比起來還算是合理。
一吃就是三個小時,從飯店走出來外面仍是下著小雨,霧濛濛地一片,有種下雪的錯覺,清境的海拔約一千七百公尺,照理說是不會下雪的,在霧濛濛中我看到一片三角形的藍色光亮,走近一看竟是個超大的聖誕樹,我想,它會繼續在每個這樣的時刻裡讓經過的旅人感到一陣莫名的喜悅吧!
晚上和待要出國的世芬老師通過電話後就睡了,夜晚的清境非常涼爽,特別是下過雨之後,沒有衣物覆蓋的肌膚會有沁涼的感覺,民宿的房間沒有冷氣,在山上度過的第一個夜晚,我裹著厚棉被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