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期過了一個月,計畫在這學期完成人生首部小說,到現在仍是沒有動靜,讓我有點焦慮。

    志信說文學作品的作者通常有一個很想跟讀者分享的故事,然後再用形式和技藝巧妙地編織出作品。高中的故事,我認為鮮少有人能比我更精采,至於想跟讀者分享嗎?我覺得很難說,當初想要寫這部小說的動機之一是想跟這個社會宣告,你們的生活太無味,你們沒把握人生最有可塑性的時候開始注意自我超越這件事,我也想提醒這個社會有關少年的憂愁,特別是金字塔尖端的學生的憂愁,社會該死的把這些人當作完人,開始了每個人特屬的壓抑之旅。

    我是以憤怒的眼光來看待這段壓抑之旅,但在旅途中一些平凡的快樂往往能在壓抑的氣壓中超拔出來,遂成一生難忘的時光。

    有時回新竹會看看畢冊裡的照片、師長勉詞,或是曾經別人寫的卡片,它們常常讓我心裡湧起強烈的激動,那陣激動是療癒的泉水吧!若以前的我能領會這種感受,面對生活的困境恐怕也不會有那麼強烈的怨懟了。

    我希望腦袋能延續那樣激動的強度讓我完成這部類自傳的小說,有感於自己相對於同儕感受度敏銳很多,又有寫文字的習慣,如此責任自然是落在我肩上,若交由別人來寫難保不會再出現另一部「那些年」。

    慘綠少年怎麼可能只有追女孩那麼簡單,一個女孩不夠成就其慘,至少他們還有真實的女孩可以「練功」,沒有女孩怎麼著?就只能自己打自己,我瞭解失去心愛的人的痛楚,但在自己打自己的窘境下,我們被賦予一個全然沒有歡愉的義務,一開始若不選擇面對必定的失去,就是像普羅米修斯日復一日地受情欲的鞭笞。

    也許是我言重了,但我無意同眾人去漠視青少年情欲的問題,我比同年齡的人更早去正視情欲,泅游已久早是箇中好手,我曾想過若沒有如此強烈情欲的話,我的課業成就將不只如此,後來想想自己真是傻得可以,竟想到禁欲一途,若沒有情欲的佐助,我無法在人生重要的當口毅然決然地衝刺,無法達到讓人猜想不透的矛盾中的和諧。

    當別人輕易屈服於壓抑之途,我走上自虐式地苦行道路,自虐的歷程,無非就是令自己的感官更加清晰,在每一次憤怒中認識了憤怒,在每一次悲傷中認真悲傷,對自己真實的感受我不指鹿為馬,為求表面的和諧而選擇漠視,只會離真實的自己愈來愈遠。

    雖然有時我覺得自己很痛苦,弄得身體不得不發出警訊,但這自虐的歷程就像是一項人生的保證,保證自己不會有空虛的疑慮,不會有中年危機的可能。

    我在想為什麼很多人到了中年開始有中年危機,有個可能是,這些中年人昧著真實的自我做太多傻事,一旦累積到一定量的垃圾合同,真實自我開始反擊,虛偽的自我禁不住長年積累的罪惡和內疚,終於被擊潰。

    赫塞的徬徨少年時當年「電擊」了全球青少年,它處理了層面很廣泛,有人際關係、信仰、自我追尋、情欲……等,關於信仰和自我追尋部份因為仍處在探索階段,我沒法做更周全的書寫,至於著墨甚少的情欲,倒是有很大的發揮空間。

    不指望對社會造成什麼影響,寒假有段時間就怕掀起風波太大,牽涉太廣弄得自己精神緊繃,非得把既有情節做好幾度的扭轉和變形才能安心,後來想想,如果堅持要顧全眾人的眼光,然後讓自己的心意失真,那不如放棄此念算了,跟大夥一起禁欲當偽君子還比較方便。

    果然如同志信所說,要把這個想說的故事以適當合宜的形式鋪設出來是件艱困的工程,姑且別要求在結構上如何傑出,光是情節上的過渡就讓我很頭大。我看的小說不多,寫起來自然沒法揮灑自如,偏偏對自己的要求甚高,這麼珍貴的主題我要求要有相稱的形式來支撐它。

    於是,我沉寂了,我無法期待回顧過往的激動能在我身上產生奇蹟。我聽從CM的建議讓自己休息、再休息。

    歐老師說,你沒有站在別人的鞋裡,是無法瞭解裡頭的沙對其是多麼痛苦的折磨,如果赫塞不具有文學天才的話(我覺得沒有),那麼當他窩在阿爾卑斯山小屋裡寫作《鄉愁》的那種亟欲推出傑作的心情,我似乎可以感同身受了。

    我希望是造物者的安排,終究會等出我想要的。可惜回憶會被時間逐漸洗去,我希望能有契機把我推出來打破這一聲不響的寂靜。

    兩週前歐老師推薦我一本書─《巫士唐望的世界》,當時我和多金在文學院和老師聊天,老師說像我這種對自我超越很掛心的人應該也會喜歡這本書,結束談話前老師幫我打死一隻蚊子,蚊子血噴濺在我白色衣上,至今我仍捨不得洗掉。

    我在圖書館找到這本書,它和金庸武俠小說有同樣的命運,封面幾乎要和書體分離,不得以還要用膠帶黏牢,閱讀時必須很謹慎小心,因為書很可能自手中散掉,像韋編三絕後的竹簡一般。

    如此的書況不代表它深受學生愛戴,相反地,翻看最後面的借書紀錄連一張也沒填滿,唐望系列共有四本,全部都在架上,比較特別的是,它被歸類在美洲民族誌區,一個灰塵濃度偏高的書區。它之所以會這麼破爛,比較有可能是,每一位看過他的讀者把它看了好幾遍。

    若不是歐老師推薦,我從沒想過會對一本民族誌發生興趣。作者是美國著名的人類學者,這本書記錄的是他在南美洲做田野調查時遇到一位叫唐望的印地安巫士,在調查期間發生的事情,整本書的寫作不像無趣的自然科學記錄,反而很像小說,有對話、有情節,更重要的,有發人深省的意義。

    讀書到現在,我認為要發生對我而言是「發人深省」的意義機率不高,因為我讀的書多半是經典之作,那裡面有人類史上最深刻的憂愁、省思和告誡,從小被訓練從文本找意義是台灣學生的拿手好戲,但我的記性挺好,許多意義或是憂愁被我摸得熟,當它再度出現通常無法再給予我同等強度的激動。

    巫士唐望是奇葩,他給人的教誨是非常直接而深刻的,卡斯塔尼達在書寫時也沒使用太多的文學技巧,譯者的功力很深厚,整本書讀起來非常流暢、舒服。

    巫士唐望的教誨是「野地」的教誨,是把一個人放在大自然處境裡的生存守則,野地隨時都可以讓生物死亡,是一個絕對殘酷的環境,這和我們所生存的世界有很大的不同,我們無法對未來有可靠的預期,站在這個立足點,人類必須發展出獨特面對世界的態度才能在其中悠然自得,入門的動作就是:「放棄自己該死的重要。」

    關於詳細的情節和唐望其他教誨還是親自看書比較會有收穫。看這本書,許多時候心情是非常激動的,不禁想舉一個令我印象深刻的例子:

    「你想我和你是平等的嗎?」他(唐望)尖銳地問我。……

    我相信身為一個大學生,生存在先進的西方社會中,到底還是比一個印第安人優越。

    「不,」他平靜地說:「我們不平等。我是一個獵人、一個戰士,而你是一個拉皮條的傢伙。」……

    他看著我,眼神平靜專注。他說,我是為虎作倀;我不為自己戰鬥,而為一些不認識的人戰鬥;我不是真的想學植物、打獵,或者其他東西。而他的世界裡有確實的行動、感覺與決定,遠比我那莽撞蠢笨的人生要來得有效率。

─《巫士唐望的世界》pp.129,130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慕大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