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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天開始到懇親假，我就是你們的值星官，」卓飛虹說：「你們生活或是操課遇到什麼問題，直接問我或是邢靖元就對了。」

卓飛虹是步一連的士官督導長(簡稱士官長)，輪廓非常深邃，皮膚跟液態的瀝青一樣黑得發亮，布農族人，部落在南投信義鄉，每到下午四點部隊集體換裝後，他都會換上一身「年代久遠」的工地服裝帶我們做運動操，我不知道那是工地的制服，或者是衣服上奇奇怪怪的斑點污漬讓它看起來像工地服，他沒有值星的時候，會戴一頂也是年代久遠的漁夫軟帽，據其他班長說卓飛虹以前是傘兵特戰出身的，那頂漁夫軟帽就是正字標記，我猜他退伍後也會跟我爸一樣把漁夫軟帽裱起來擺在客廳罷。

【進擊的傘特，圖中戴的帽子就是卓飛虹做工必備的漁夫帽】

photo credit:http://ppt.cc/7hROb (國防部發言人)

總之，卓飛虹周身打扮散發著他的陳年往事，他本人看起來也不太年輕，不知是長時間在豔陽下做工的緣故，還是喝太多保力達，其他幹部都叫他「老A」，我以為是因為他看起來很老(他實際只有三十三歲)才被叫「老A」，後來才知道「老A」是部隊裡對士官長的暱稱。

卓飛虹平常不茍言笑，也不會像邢靖元那樣貓捉老鼠般四處臭幹新兵，卓飛虹只在部隊前面罵人，而且一罵就是營長會開窗戶探頭關切的等級，我記得每次他罵人時我的LP都夾到快滴汗了，也不敢在心裡偷笑，雖然他砲火很猛，卻很快地獲得我們的好感，我猜，就是因為他是我看過最有架勢的軍人了。

「你是不是個專業的軍人，看基本教練就知道了。」他說。

卓飛虹教我們怎樣立正、稍息、向左轉、向右轉、向後轉，怎麼出入列子，當我看到白板上「基本教練」四個字，心裡想著老A又要重嚼高中國防課的鹹菜干吧，他不囉嗦講死板板的準則，直接在部隊前演示給我們看。

卓飛虹是我看過唯一「原地間轉法」身體能保持正直的人，高中教官辦不到，其他班長也辦不到，卓的身體像是被竹籤貫穿的山豬肉，無論向左向右，甚至最難保持平衡的向後轉，都能看到一根明顯的人體軸心。至於他的出入列就更不用說了，當他踏出第一步重步時，所有人下巴都掉了一公分，心想，幹，柏油路一定很痛，等到他墊步(現在已經很少人使用墊步了)到達定位，所有人都哇叫了出來，阿德說他想到NBA哈登的「歐洲步」，傑哥想到吉諾比里的「鬼之切入」，我問阿慶他想到什麼，他說想到澳洲袋鼠遇到前方五十公尺的吉普車。

藝術讓人浮想聯翩，卓飛虹是唯一能把「基本教練」提升到藝術層次的人。

卓飛虹上課到十點便下課休息，上廁所時我看到一群穿淺綠色軍便服，戴深綠色船形帽，提著公事包的人群朝我們連集合場走來，班長說他們是「招募員」。

「就是招募你們簽下去。」

招募員各個看起來唇紅齒白、斯斯文文，和邢靖元滿臉橫肉的屠夫相有天壤之別，他們倒像是外面賣房地產的，嘴巴也能言善道，我問班長：

「是不是招募員長相都要特別挑過？」

「不不不，」班長說：「雖然真的有一個訓教作『招募員訓』，但在部隊裡，人人都是招募員，要不要你簽下去，你馬上就可以當招募員了！」

班長立刻從他的綠波包裡拿出招募資料，我心想「人人都是招募員」這句話真不是講假的。

只要這些穿軍便服的招募員一出現，部隊就會少掉幾個人，卓飛虹會請想了解志願役的人東西上手跟著招募員去711集合場的樹下「聽招募」，我對志願役沒有興趣，加上想多看卓飛虹精湛的演出，從沒去聽過招募，但阿德只要看到招募員出現在兩三百公尺外就會很興奮，來了，來了，他常用手肘提醒我。

「你是真的考慮要簽喔？」我問。

「當然不會簽阿，又不是腦袋燒壞了，」他說：「樹下比較涼，有些招募員很正，聊聊天，時間過得飛快，又要上餐廳了！」

【新訓有一半夜晚都是在聽招募員卡唬爛】

photo credit:http://ppt.cc/8I29S (國防部發言人)

自從卓飛虹主導我們日常的訓練後，「軍心」安定不少，他讓我們知道原來部隊的訓練就是這樣，不像我們入伍前妄想的跳糞坑、拿牛糞混著泥巴做偽裝這類鳥事，如果是邢靖元主導的話，他應該就會站在糞坑旁大喊，一、二、三，跳！我抓最後一個！卓飛虹令我們安心的原因是，假若由他主導跳糞坑，他肯定會不疾不徐「先身士卒」，泡在糞坑裡嘗幾口糞便給我們看才教我們怎麼跳才不會被屎尿嗆到。

我講的是我第二天晚上做的惡夢。

卓飛虹晚上通常不在連上，班長說他「外散宿去了」，意思就是他下班了，我好奇問為什麼其他班長也是志願役，怎麼沒有外散宿，他們說管阿兵哥這種事交給他們就好了，不用出動到老A，顯然他沒有回答到我的問題，我也沒有繼續問下去，後來我還問到原來部隊的士官長幾乎沒在背值星官的，士官長是部隊裡的「太上皇」，是被其他班長供起來養尊處優的。

我問：「那麼卓飛虹士官長為什麼要背我們兩週值星官？」

「因為他說親自背給我們看，教我們怎麼去帶部隊。」班長說。

我想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卓飛虹會讓所有新兵和幹部佩服的原因了。

卓飛虹晚上不在，就由值星班長邢靖元看著部隊，他把所有人集合到中山室，先教給我們兩首軍歌──〈我有一支槍〉和〈英雄好漢在一班〉，說是軍歌的基本款，兩首歌我在新兵日記聽過，一下就記起旋律和歌詞，邢靖元簡單誇一下我們終於恢復智多星的水準，接著發「飲水紀錄卡」和「單兵戰鬥教練報告詞」。

「爾後，飲水紀錄卡每到規定時間就要填寫，」他說：「我不管你有沒有喝500西西，只要時間到你就給我填寫到定位，給我隨機抽查沒有寫到定位的你就倒大楣，有沒有問題？」

「沒有！」

「所有人看到這張單戰報告詞，」他拿出那張布滿小字的A4紙繼續說：「下個禮拜各位就會上後山上單戰課，爾後，晚上時間你在中山室沒事就背報告詞，不要跟我說你沒有事情做，有沒有問題？」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