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禮拜,由王守餘排長擔任值星官,由收假那天晚上的慘況可以知道,王排脾氣火爆,容易小題大作,因少數人犯錯處罰全連,也是從那天晚上起,他在部隊埋下了不滿的種子,喝飲料休息時間,訐譙王排成了大家主要的樂趣。我們班還私下給王排起了個別致的綽號,因他生得矮胖,偏又揀太合身的迷彩服穿,看起來儼然是一顆迷彩肉球,每次罵人前,定會擺出他的招牌姿勢──三七步、兩手插胸,頭歪一邊,他有明顯大舌頭,罵人時就像是含著滷蛋講話。

我們暗地裡叫王排──「滷肉排」。

下值星的卓飛虹去哪了呢?他回到他的「士官長本命」,換上他的「工人制服」,悠悠閒閒地鋸樹、修剪花木去了,除了打靶,也不搭理部隊的事,全權交由滷肉排領導,至於剛下值星班長的邢靖元呢,他和其他班長一樣跟著部隊操課,不像之前兩個禮拜常上演貓捉老鼠的戲碼,他把他的貓外皮交給了滷肉排後,養肝、養脾氣、養嗓子,之後幾次聽別人和他聊天,才知道他本來的聲音沒有那麼像阿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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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兵哥練習射擊預習情況,通常,射擊預習手臂下還會墊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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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上的是「射擊預習」,器材班在集合場布了八組軟墊、沙包和高低升降靶,我們摩擬打靶當時的情況,一個波次有八個人,一次一波上去打,其餘人就坐在旁邊看著、背單戰報告詞,上下靶台和射擊流程不會困難,除了洞兩夭,其餘人都操作得得心應手。

「兄弟阿,第五次練習了耶,」王排不耐,親自上去指導洞兩夭,現在只剩洞兩夭還在練習,「每一次你槍管就是朝下,年紀輕輕就不舉是吧?叫你看進去覘孔,準星尖端對到正中心再延伸到人形靶肚臍,槍管就會正了,講不聽聽不懂懂不做,是怎樣啦?大家都在陪你曬太陽!」

洞兩夭喬了半天,一下被罵槍托沒有抵緊肩窩,一下被罵左手沒有抓緊護木,眾人在板凳上看這一幕,竊竊私語。

「所有人給我起立!坐著太爽就給我站著!」王排走到列子前大罵,「是有什麼問題啦?洞拐洞,我看到你剛剛有講話,說,你在講什麼?」

「報告排長,我......」

「講話就給我立正站好,哇操!長大了會三七步了耶,要不要我打電話跟你媽說阿?」

洞拐洞馬上夾緊卵蛋,吞了吞口水,眼神低低地看著站三七步的王排。

「報告排長,我跟......洞拐夭討論洞兩夭的射擊姿勢。」

「來,你和洞拐夭都到軟墊上,我來看看你們的動作多標準,還有時間可以討論人家的射擊姿勢蛤!」

洞拐洞、洞拐夭和洞兩夭三個人就在軟墊上聽王排口令重覆操作,不意外地,三人不停被挑小毛病,「幹!滷肉排又再起肖了!」阿德小聲說。

「你又有什麼問題啦!」王排猛然轉頭,看到和我講悄悄話的阿德。

記取洞拐洞的教訓,阿德立正回答,「報告排長,我們這裡會曬到太陽,可不可以移到陰涼處?」

「會曬到太陽不會行光合作用嗎?」他說:「你迷彩服是不是綠色的阿?」

阿德不答話,我看見他的手握拳,微微地發抖。

我們就在太陽下光合作用到接近中午用餐,王排輪著刁難那三個人,「起立」,又「臥射預備」反覆了七八十次,三人全身大汗,步槍的鐵質部都被汗水濡濕了,接近下課,他們才被王排請回到位子上,接著,打飯班出列,方家佑班長帶著去餐廳,器材班也出列徹收操課場地。

「各位最好給我調整心態,」王排對我們說:「你們是來還債的,我是來賺錢的,想爽勒,今天這三個人就是榜樣!各位再不調整你們的心態,到結訓前每天都會很難過,對付你們這種爛兵,不使霹靂手段,難顯我菩薩心腸!」

他頓了頓,把頭歪向另一邊,這是他轉換話題的前奏,「這個禮拜對各位非常重要,打靶周,打靶占你們鑑測成績二十五趴,絕對不要輕忽!」


輕忽的情緒像是掉入清水的墨汁,在部隊裡漫延開來,對於王排的無理管教,我們當下敢怒不敢言,不是沒想過挺身和王排對著幹,反抗的代價是什麼?軍法審判嗎?然後換得其他人的日子比較好過?沒有人有這種犧牲小我的精神吧,我想,光是扯到軍法,便是無止盡的麻煩,進來當兵心情都不怎麼愉快了,還要處理這種麻煩事,再說,勇敢地面對「反抗的代價」並不會讓役期減少。

役期才是大事,我想這就是各自的心思──大夥為了大局各自隱忍著。

輕忽的心態是消極抵抗的方式,我們都沒有事先約定好,不知怎地,在這樣的心態下,大夥很自然地在行進間不對腳步,在帶往歸零靶場的路上,唱歌答數愛答不答,愛唱不唱的,王排對此非常不悅,好幾次在路上停下部隊。

「各位到底是金魚還是死魚?嘴巴張開開聲音這麼小聲,我一個人的聲音就蓋過你們全部!」王排在路邊大罵:「統一整理步伐,一、二......,一、二......,不要趕,聽我口令,不要趕,再趕我們就一直在這裡踏步!」

部隊就在走走停停和王排「不要趕」中來到歸零靶場,一段七百多公尺的上坡路,竟走了近半小時,歸零靶場位於成功嶺的後山,一個亞太基地台無法照拂到的角落,靶場勤務人員得背負HR93(軍用對講機)互相通話。一把步槍要讓新兵射擊前必須調整準星和覘孔的相對位置,這個動作叫作「歸零」,歸零靶場顧名思義就是步槍歸零校正的地方。

靶場不大,一個垂直的山壁前面堆疊十幾層的廢輪胎,輪胎牆被槍林彈雨打得皮開肉綻,山壁土壤是磚紅色的,看在眼裡,彷彿聞到濃濃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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