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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看了手上的筆記，注意到了「湖口裝甲兵學校」，它說要招選三種士官──戰車士、裝騎士、砲保士，駐地分別在新竹湖口、台中后里和金門，我完全搞不懂那三種士官是什麼碗糕，湖口、后里和金門是知道的，這輩子我還沒去過金門，在我心中，金門就是阿公當兵的所在，是歷史課本上的老戰場，金門還有風獅爺阿，用子彈殼做成的菜刀阿，總之，金門是國軍的版圖裡離刀光血影最近的地方，關於我軍旅生活的七彩霓虹燈不停轉動，殺人變得跟葬花一樣浪漫，也不知怎麼搞的，我跟著其他楞頭楞腦的阿兵哥走上「湖口裝甲兵學校」浩浩蕩蕩的徵選隊伍。

【陸軍裝甲兵學校，筆者這輩子無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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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兵代表是個士官長，高高瘦瘦，一張方臉特別有油有肉，右頰下長一顆蒼蠅大小的凸痣，痣上還有兩三根短毛，他的眼神精銳，上輩子像是打算盤的，整個人就像是古裝劇裡演「師爺」的角色，他把我們帶到步三連的集合場，所有人排四個班置板凳坐下，我坐在第一個班，回頭看看總共有27人來徵選湖口裝甲兵學校預士。

「你們知道我們要徵選什麼嗎？」師爺問。

眾人不好意思地笑，不敢搖頭。

經過師爺的解釋，我大致瞭解他要徵選的三種士官差別在哪裡了，戰車士就是坐坦克車的，裝騎士坐悍馬車，砲保士呢，不坐車，專門擦大砲的，下部隊就是去坐車，不然就是擦大砲，師爺的解釋並不妨礙我們對裝甲兵學校預士的熱忱，大夥仍是目光炯炯地看著師爺。

「有人現在要離開嗎？」師爺問：「當裝甲兵科的士官很辛苦的喔！」

眾人楞楞地坐在原地，沒有人離開，師爺口中的「辛苦」顯然需要花點工夫解釋，但眾人顧不得那麼多，以不變應萬變，屁股就牢牢地黏在板凳上，師爺停了三秒鐘，從公事包拿出一疊考卷發給我們。

「考卷傳下去，一三五奇數路拿的是A卷，二四六偶數路拿的是B卷，」師爺說：「考卷寫自己的，不要交頭接耳，你看旁邊的也沒有用。」

考卷總共十題是非，十題選擇，考的是國中程度的數學，分數的加減乘除、植樹問題、雞兔同籠這一類題目，另外，還有一張身家安全調查，這大概是我入伍以來第七次寫我爸的名字和身份證字號了，寫完，我坐在原位上發呆，想著國中數學和坦克車與悍馬車究竟有什麼二元一次方程式的關係。

「寫完可以先交卷，」師爺看大部份人都坐著發呆，說：「和各位再說一次，我們的駐地在湖口、后里和金門，如果你想下部隊在金門的話，可以來我這裡簽切結書。」

一個阿兵哥問：「簽完一定可以去金門嗎？」

師爺答：「也要你先通過智力測驗阿。」

二十七人裡只有我和那個阿兵哥出去簽了離島服役切結書，簽完所有人也都交卷了，師爺說等會要一個一個出來面試，我心想這徵選程序也太複雜了，有人自願去金門這賽缺，只要智力測驗通過，應該是保送才對，我因為是第一個交卷，師爺抽出我的安全調查，叫了我名字，我走到師爺前面的課桌椅坐下。

「葉竟源......」

「是。」

「大學三年級休學來當兵......，怎麼回事？」

「為了一個......去金門當兵的夢想。」

「夢想阿......現在還有人談夢想喔？」師爺用一種中性的語氣說：「你安調資料上寫父親在大陸經商，多久了？」

「前後大概一年吧，兩個月前才過去那買房子的。」

「你有跟過去過嗎？」

「有阿，去過杭州、廈門、深圳，前後大約三四次，都是去觀光的。」

「好，謝謝你，這樣就可以了，......，下一位，盧亦平......」

這真是我碰過最神速的面試，我回到板凳上，回想著師爺適才面部的表情變化，應該是沒有問題吧，一個這麼誠懇想去金門當兵的人，等我下部隊到金門，那裡的長官都要夾道歡迎了，管它是坐坦克車還是悍馬車呢。

我懷著塵埃落定的心情度過了這天，同學問我怎麼樣怎麼樣，我笑說要去金門當兵囉，給我地址，給你們寄風獅爺和金門菜刀的明信片，他們也給我很實在的回應，要我當心去金門當兵，三個月才回島一次，小心女朋友跟別人跑了，買個亞太給女朋友吧，有空就奪命連環摳摳摳。

隔天早上，第二節步槍分解結合一下課，班長宣部甄選上預士的名單。

「台南砲校......，裝甲兵學校，張億德、賴強衛、胡宇桐，陸軍十軍團預財士......」

「阿源，你不是去裝甲兵學校嗎？」阿德問：「怎麼沒有你名字？」

我心裡也正自納悶，「奇怪，怎麼會是胡宇桐上，我沒有上，徵選時他坐我旁邊，我寫完還幫他『檢查考卷』，他植樹那題還忘了加到起點第一棵樹阿！」

阿德接著問徵選的細節，我一一說了。

「你真的是阿呆耶，」阿德說：「你怎麼會在安全調查資料上寫你爸在大陸做生意阿？」

「它上面就問有沒有跟大陸人士有往來阿，不然我要寫說沒有喔？他跑去查我的出入境紀錄怎麼辦？」

「阿源你怎麼這麼古意阿？」阿德直搖頭，「你沒注意新聞前幾個月幾個退役將軍就是因為去大陸投資，不小心透露軍事機密，回國後馬上被抓去關。」

「但我爸不是將軍阿。」

「管你爸是不是將軍，『去大陸做生意』就是敏感話題，」阿德說：「如果你真的那麼想去金門當兵，你就不應該寫這個，我敢保證他也沒那個閒工夫去查你的出入境啦！」

就算阿德對我曉以大義，我還是很在意這次徵選落榜的結果，我跑去問宣布結果的班長這件事，他只是淡淡地回答：

「我只有負責宣布裝甲兵學校傳過來的結果，不會知道他是怎麼把人選出來的。」

「我能夠申請成績複查嗎？」

「你以為這是考全民英檢喔？」班長笑說：「結果就是結果，沒有理由，OK?你就安安心心跟大家去大抽吧！」

停頓了一下，班長又說：「兄弟阿，跟你講，在軍中很多事情是沒有答案的，你只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