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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卓飛虹談笑風生,一股親近感油然升起,我放下我對「學長」的戒備心態,問卓飛虹:「士官長,我想問個問題。」

「嗯,你問。」

「為什麼士官團教育要上這種沒有人要聽的東西阿?」

卓飛虹做出一個嚴肅的臉色,示意我小聲,「別講那麼大聲,你說的對,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把大家集合起來浪費時間。」

「......」

「軍中就是這樣,你習慣就好囉!」卓飛虹正經地說:「你以後是要當教育班長的人吧,我教你一點實際的東西,這是我以前的學長告訴我的,要不要聽?」

「當然要!」我說。

「我當班長一路當到士官長,就是靠這幾個字,你看仔細了。」

他把一張考卷撕成一半,在後面的空白處寫著:

「作之君、作之師、作之親。

教學方法:

講給他聽,做給他看,請他來做,從旁指導,鼓勵讚許。

教育班長的角色:

生活管理者、帶兵親兵者、軍紀要求者、訓練要求者、疑難解答者。」

字寫得很草,畢竟卓飛虹拿槍的時間比拿筆桿還要多,他一句一句跟我解釋,「前面三句是教育班長的心法,意思是當他的君王,新兵就是要服從你的,不可違抗,當他的老師,你要教會他東西,不然他新訓就是白來的嘛,然後,當他的親人,私底下要關心他,知道他的難處......,下面的『教學方法』和『教育班長的角色』很簡單,對你這大專生一定不是問題啦!」

「士官長,要怎麼同時當他的君王、老師和親人阿?」我問:「我的意思是,親人之間對待應該是很親切的,但君王對部下應該是很嚴肅的,這兩種身份不是很衝突嗎?」

「一點也不衝突,這是時間點的問題。」

「時間點的問題阿......」我反覆咀嚼時間點這三個字,似乎還不是很懂,我應該也要了解一下,在士官長眼中,新兵到底像什麼,有沒有當阿兵哥的心法。

「新兵像什麼喔......,你覺得呢?」卓飛虹露出頑皮又神秘的笑,反問我。

「不就是一般老百姓嗎?老百姓進來先當新兵,接受一個月的訓練然後下部隊......」

「首先,阿兵哥不是老百姓,」卓飛虹說:「你要很清楚這一點,軍中的規矩跟外面的規矩非常不一樣,簡單來說,在軍中,老百姓就是不能像他們平常那樣任性,任性就會被教育班長電,再任性,再電,電到他們像一個守規矩軍人為止,直到那個時候,他們才有資格被我們當親人那般對待,懂嗎?」

「懂......了。」我邊消化士官長的連珠砲,緩緩地點頭,但感到一股隱隱不對勁。

「所以嘞?你覺得新兵像什麼?」卓飛虹又笑吟吟地看著我。

「像是......還沒長大的嬰兒?幼稚園小朋友?」

「很接近了,但是,未來的葉班長,」卓飛虹說:「你還停在老百姓的思維裡,太仁慈了,把他們當嬰兒、當小朋友成嗎?你下得了狠招嗎?我直接告訴你罷,在我眼中,你們剛進來,都是動物,跟森林裡的野豬、飛鼠、山羌、梅花鹿沒啥兩樣?」

「......」

「嘿嘿,嚇死了吧!」卓飛虹擺出一副瞄準的姿勢,「差別就在,我不能拿槍瞄準你們,但我可以瞄準野豬,你們可以經由被電變成合格的軍人,但野豬不行,野豬被電到暴弊還是不懂遵法守紀,知道吧!」

「知道了。」

其實我只是在表層知道卓飛虹的意思,把新兵想成是野豬山羌梅花鹿,又不瞄準射擊,多麼奇怪的世界?我挺想反駁卓飛虹,人就是人,語言是很強大的工具,用講的,新兵就會照做,不需要用「電」的,難道,一直電新兵,他們不會心生怨懟嗎?不會集結起來反抗嗎?就像是之前阿德發電話卡要大家一人一通電話申訴王排那樣。

奇怪的是,儘管卓飛虹在第一週揹值星官時,也曾像對付野獸那樣對付我們,記得血淋淋的中山室事件吧,難得的蛋蛋快要夾到滴汗的恐怖經驗,但卓飛虹留給我們的,卻是無比的敬佩,我們敬佩他高超的刺槍術、神乎其技的基本教練,還有一個非常抽象的東西......

我們姑且把它叫作「軍人的風骨」吧。

想不透、想不透。

「後天,2192梯就進來了。」卓飛虹把桌面上的考卷整一整,台上二連士官長的單口相聲也差不多結束了,正在收拾投影裝備。

「你還很菜阿!」卓飛虹笑說:「菜,代表可以犯錯,像我這麼老屁股,犯菜逼巴會犯的錯說不過去的,後天,2192梯進來,你就看看我說的對不對,順便,在你受訓掛階以前,嘗一點點當教育班長的滋味......,今明兩天,你在連上就多問其他幹部有沒有要幫忙的,我看哪,查家彰的經理裝備那邊又要開天窗了。」

「士官長我知道了。」

「我寫給你的紙條好好收著阿,以後肯定用得到,」卓飛虹瞇著眼,小聲地說:「我很少寫字的哪!」


接下來到接訓前,除了拖菜和幫廚例行公差勤務,我幾乎都待在中山室幫查家彰學長摺迷彩服,看得出查家彰人緣不錯,閒散如王文轍學長也會少哈幾根菸,幫著一起摺衣服,我們邊摺邊閒談,漸漸,對於昔日班長「親人」那一面,又多了一層認識,起初覺得奇怪,但在這層幹部的溫暖(邢靖元這個冷凍機除外)中生活一段時間,對彼此相互輸送的好意,也不再覺得受寵若驚了。

我們從白天摺到晚上,通常到晚上,中山室只剩我和查家彰學長(熟了之後,我都跟幹部一起叫他老查,不過這不能讓邢靖元聽到),其餘幹部不是外散宿,便是在休閒室看電視、滑手機,這就是梯間的作息,白天大家忙,忙這忙那,不管,晚上是大夥的休息時間,休息最大,除非臨時廣播誰誰誰要去安官桌集合。

老查是經理負責人,衣服沒摺完走不開,我因為知道自己菜,加上想知道更多教育班長的內幕,便自願留在中山室陪老查摺衣服。

老查在新兵面前話很少,他會跟課,卻沒當過主課教官,平常就兩手插在胸前盯列子裡有沒有人在做自己的事、講自己的話,在我的印象中,他被歸類在「最好不要惹」的班長,因為我知道平常木訥的人一旦開始講話,常是語出驚人,看看他那兩片結實的胸肌,幾乎快把迷彩服的鈕釦撐爆了。

就讓這位班長靜靜地在旁邊當雕像吧,當他把手從胸前移開,不是要帶部隊分組上課,就是要跟人大幹一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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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大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