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拖個菜摸那麼久阿?」勞排面露不耐,問。

「報告排長,今天的菜量比平常多!」

「再怎麼多,十點以前還是可以結束阿!連上很缺幹部,以後跟伙房兵講一下不要拖到你們時間,」勞排說:「今天哪個伙房兵帶隊?」

「張家傑。」

「好吧,他就算了。」勞排搖搖頭,「還記得昨天晚上我分派給你的任務吧!」

「知道,幫忙安檢還有帶營站……」

「知道就好,兩個任務都很簡單,好好認識一下新兵,累積一點帶兵經驗,」勞排說:「今天禮拜五,你今天可能要晚一點才能休假喔!第一天事情總是特別多。」

「排長沒關係,我知道了,忙完我才會休假。」

「很好,去幫忙安檢吧!你從第四班開始安檢,搜到違禁品立刻叫他繳出來!」

我走到第四班班頭前面,他看到我立刻收起手上安調資料,緊張兮兮地問:「班長……好,現在要安……檢嗎?」

「嗯!」

「違禁品我都繳出去了,書包裡有免洗內褲…爽身粉…筆記本……」

他一邊講,一邊翻出書包口袋裡的東西給我看,坐在他旁邊的「班二」緊張地看我幫班頭安檢,上上下下翻完一遍,我拍拍他的肩,笑說:

「好了,你繼續寫安調資料吧!」

我笑,一是笑他們過度的緊張,二是笑兩個月前的我,也像他們緊張地讓人發笑。

輪到「班二」,他也是和班頭一樣把每個口袋裡的東西翻給我看一遍,我笑著看他翻遍所有口袋,邊回想新訓時的點點滴滴,新訓到底有沒有這麼恐怖阿?光看他們緊張的樣子,我彷彿聞到傳說中濃濃的菜味,唉,其實我也只比他們資深個一個月多一點罷了,這就是幹部的感覺吧,因為熟悉環境,一點也不緊張,菜味也能隱藏地密不透風。

「四班班二,你在幹嘛?藏毒品是不是啦?」

正當我沉浸在遐想中,邢靖元的怒吼聲從我背後傳來,他正在幫二班安檢,他對四班班二說:「倒出來,全部東西都給我倒出來,鞋子脫掉!」

班二滿臉驚恐地看著我,完全不知所措,當下我苦笑,小聲跟他說,「照做就對了!」

「葉竟源,過來一下。」邢靖元跟我說,我想這下該換我倒大楣了。

邢靖元把我拉到一旁。

「葉竟源,這是你第一次接兵,所有事情不要自己拿主意,懂嗎?」邢靖元一臉嚴肅地說。

「學長,懂。」

「最簡單的,看看你其他學長怎麼做,你就怎麼做,」邢靖元說:「你看看有班長是蹲著幫新兵安檢的嗎?請你尊重你的身份,好嗎?」

「好……」經邢靖元一提醒,我才發現我是唯一蹲著安檢的班長。

「還有,昨天我不是跟你說過,要他們把所有東西倒出來,倒在地上一樣一樣看,看完,再用手去掏!」

「是……」

「你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你沒有遇過會在書包裡縫暗袋的爛兵!他假如在暗袋裡夾帶毒品,這責任你擔得起嗎?」

「擔不起。」

「不要讓我再警告你了,你是幹部,該嚴格就要嚴格,懂嗎?」

「報告學長,懂了。」

「去。」

我又回到列子裡頭繼續幫班二安檢,看到班二把東西倒在地上,我又差點蹲下來,邢靖元就在我後頭盯著我一舉一動,這下換我如坐針氈了,「書包給我。」我說,我拿起班二的書包,看著口袋裡有沒有所謂的「暗袋」。

「手伸進去,不要只是用看的!」邢靖元的怒吼又從後面傳來。

我把手伸進每個口袋,象徵性地掏掏,再搖一搖,沒有東西掉出來,我把書包還給班二,「好了,把東西收一收吧!」

「謝謝班長!」

「不客氣。」

我實在很不喜歡「把手伸進去掏」這個動作,因為光憑肉眼就能看清書包裡的情況,再把手伸進去翻攪,等同是完全無視對方的隱私,那和把手伸進對方衣領裡摸上摸下聲稱檢查有沒有穿胸罩的情況沒啥兩樣(我沒這樣做過,只是比喻),嗯,隱私?我這裡使用了「隱私」這個詞,似乎,我暗自同意新兵在書包裡能有一塊我無權涉足的領域。

隱私,不是我們身為人都該有的權力嗎?

邢靖元反覆叼唸的「暗袋」,不就是隱私的象徵物?假若暗袋裡夾藏毒品,一整個連的幹部都擔不起這責任,我不能對暗袋視而不見吧!

每次我將手伸進新兵的書包裡,心裡便湧起一陣噁心,這輩子,我還沒有哪次這麼不尊重別人過,我很想跟新兵說,我不是不尊重你們的隱私,我是迫不得以,怕那萬一會發生的「責任」,才去翻索你們隱私的地域阿!

我照著邢靖元給我的標準去安檢接下來的新兵,倒出來、脫鞋、翻索書包,一個接著一個,儘管心理糾結,又能怎樣呢,邢靖元除了安檢新兵,也同時安檢著我這菜鳥幹部,安檢完四班,我發現有人帶魔術方塊、撲克牌、九連環、迷你收音機、怪獸對打機……,這些東西假如被邢靖元看到,肯定會當場被狗幹一頓,然後要他們繳到前面給輔導長保管,但我私自認定他們沒有「通訊」和「攝像」功能,不算是違禁品,裝作沒看到,對這些有違禁疑慮的東西,我小聲跟新兵說:

「收好,不要拿出來,下次休假不要帶回來了!知道嗎?」

「班長知道了。」

這是我能力範圍內能給新兵最後的尊重吧,看到這些有違禁疑慮的東西,我想到他們只是想要個消遣的憑藉,當兵很無聊,我們都知道,我們都知道要找東西來消滅無聊,但軍中不比外面世界,他們天真又可愛,不知道連消滅無聊這檔事都要事先請教過長官才能做。

我覺得被幹部搜到違禁品再繳出去就像犯人一樣,代表你不誠實,罪狀是故意欺瞞班長,邢靖元是所有幹部裡「處決」最多犯人的,大家對違禁品的認定都有點出入,因此我將違禁品的定義放到最寬,我不求讓新兵因此對我有好感,我希望此舉對得起自己矛盾的心。

等到幹部幫所有新兵安檢完,我又有點後悔了,假若四班哪個新兵一個手癢,拿出迷你收音機還是撲克牌給邢靖元看到,他一定會氣急敗壞地追究,這個責任,又該算誰的?

算那個濫好人葉竟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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