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說,精省人力可以讓他們提早下去洗澡睡覺,但我猜朱倩倩會回,「連我這連長都拖到十點多才去洗澡了,你們怎麼好意思提早下去洗澡睡覺呢?」

溝通無效,我又坐回板凳上。

接訓前四天,營長告知我們軍團指揮官將來到自強台預檢教召事務所,一大早我們又把電腦和兵器陸續搬到自強台,昨夜下小雨,帳棚頂上積水,幾個人合力把水倒出來,升起一朵朵帳棚,朱倩倩說表定九點半軍團指揮官會來預檢,我們提早一個小時布好場,因為太匆促了,早上沒幾個人上餐廳,我喝幾口熱湯,外帶幾顆包子便到自強台幫彭啟賢顧連上的機槍和步槍,換他去營站買早餐。

旅級再上一層就是軍團,我心想今天的陣仗肯定更大,中將指揮官來預檢,三顆梅花的旅長要作陪,不知到時會是什麼情況,指揮官會不會給比較有建設性的建議?

朱倩倩不像我這菜鳥乾乾地坐在板凳上等待指揮官到來,肯定看過這種「將軍等級」的場面,她算準指揮官到達成功嶺一定會先到旅部跟旅長會合,再一同走到自強台,所以一早就派出營部連的房炎去旅部守候著,有任何動靜立即向她回報。其實,我覺得朱倩倩這一著實在多此一舉,因為自強台就在大門通往旅部的必經之路旁,指揮官的「金龜車」開進來,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也有充足的時間讓各組人員就定位。

大概是因為朱倩倩是教召事務所的負責人吧,沒有料到這簡單的道理,她緊張兮兮地來回走動,要求各組人員不要亂跑,反觀兵器組的阮先健和彭啟賢則是擺得輕鬆,悠哉地坐在帳棚裡吃完早餐,輪流到旁邊草皮抽菸,因為草皮上有水泥遮蔽物,他們躲在後頭抽,朱倩倩一時也沒有察覺。

耗到十點四十分,有人看到一輛金龜車開了過來,「來了!來了,連長,指揮官來了!」

朱倩倩拿起小型擴音器:「所有編組人員迅速至指定位置就位!再說一次,所有編組人員迅速至指定位置就位!」

金龜車開往旅部後又過了半小時,朱倩倩接到房炎的電話。

「所有編組人員迅速至指定位置就位,指揮官跟旅長正在自強台路上!」

不遠處,一大群穿迷彩服的人向自強台走來,大概二十人左右的集團吧,這次,難得旅長不是被包圍的那一個,走在中間的想必就是指揮官了,他愈走愈近,我愈看清楚他的臉,嗯,比貼在安官桌的「我們的長官」看板上的照片還老一些,跟康勇太一樣都是國字臉,但臉頰比較清瘦,少了殺伐氣,原來將軍就是長這樣阿,我心想。

所有人嚴陣以待,連阮先健和彭啟賢都回到板凳上坐好,二十人的大陣仗走上自強台的斜坡,朱倩倩發令,「所有人起立──!」大陣仗走上自強台,我彷彿聽見雄壯的進行曲在耳邊響起,我們的注目都是進行曲裡頭的小音符,「敬禮──」朱倩倩又下令,我們對著指揮官行注目舉手禮,指揮官也舉手回禮,那場景真像是費德勒奪得溫布頓冠軍後迎接觀眾的姿態,我滿心期待即將發生的任何轉變,只見二十人陣仗圍著指揮官緩慢地繞行司令台一圈後,便往下坡走去,離開自強台。

就這樣?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坐在自強台一個早上,就為了等指揮官為時不到兩分鐘的注目禮?當下我有點沮喪,但不知怎地,腦中竟然浮現以前聽過的一則故事,一位知名演說家被安排在好幾位長篇大論演說者之後,觀眾的專注力輪番被耗盡,知名演說家上台只跟觀眾說一句:「我的演講到此結束!」接著便是歡聲雷動。

這是教召事務所最後一次預檢了,未來也不會再出什麼看板公差、教召事務所公差了,我心裡響起長達兩分鐘不間斷的掌聲,那位行色匆匆的指揮官,真是個體恤部屬的好長官!我誠心祝他官運亨通。

「竟源,等下麻煩你去打飯!」潘勁凱在我耳邊說。

 

預檢隔天早上,連長突然指示我出去買連上要給召員使用的生活用品,開了一張夭洞到夭八的假單。

「竟源,阮先健的行政應該都交接完了吧?」

「報告連長,都交接完了,」我說:「就只差國庫和財務處那邊的印鑑交接,下一次我們接新兵,學長還會帶我去一趟財務處教怎麼辦新兵的餉。」

「很好,我剛發現連上少了這些東西,」連長從口袋拿出一張紙,「給召員用的,你也知道這些召員牛鬼蛇神,怪癖很多,上面又不敢得罪他們,營長說明天要檢查這幾項給召員的生活用品,沐浴乳八罐,洗髮精也買八罐,三十條免洗內褲……,你自己看吧,假單我請彭啟賢幫你開好了,你今天出去把這些東西買齊。」

「報告是!」

早上我拖完菜回到寢室,正想換裝出營洽公,這時,潘勁凱突然走進來。

「竟源,早上有什麼事嗎?」

「連長要我出去採買召員要用的生活用品。」我亮出連長給我的紙條。

「嗯,不用三小時就可以辦完的事,」潘勁凱說:「你休息一下,十點在自強台有個公差,你去一下,公差結束,看你要不要午休後,再出去洽公。」

因為鍾易德休假,潘勁凱是這週值星官,他能發配人力的調度,真是衰阿,怎麼這時候在寢室撞見他!我猜想他可能也幹過行政吧,知道採買這些東西要多久時間,他也充份利用他值星官的權力,硬是把連長給我的八小時假單吃掉了四小時,加送一個自強台公差。

「嗯……好,學長你知道自強台公差是要做什麼的?」

「去掃周邊的荔枝,荔枝掉在地上被踩爛,太陽一曬就臭了,參謀主任覺得這樣觀感不好,剛剛朱倩倩突然找的公差,就派你去,」潘勁凱說:「學弟,你不會是心不甘情不願吧?」

「學長我沒有!」

「沒有就好,你們行政在幹什麼,我大概都知道,好了,廢話不多說,你整理一下,等廣播,拿竹掃把和垃圾袋跟其他連的公差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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