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申訴阿!申訴到旅長我也不怕,旅部那邊都是老大的人,幾支申誡我也沒當一回事,扣點年終罷了,反正,我被扣多少,會從你那邊拿回來,我沒差!你那什麼表情?不屑是不是?誰准你亂動的?菜蟲在衣服裡爬,給我抓出來,抓阿!」

「小宋,夠了!」說話的是我沒聽過的聲音,想是坐在床上的另一人,應該就是宋哲穎口中的「老大」吧。

「老大......這頑劣的學弟不教不行!」

「我知道,我們可以慢慢教,他就在這裡,跑不掉的。」

我感覺老大的淡定自若比起宋哲穎咄咄逼人更加恐怖,如果我是鄧新翰,此刻應該已經嚇出尿來了吧。

「學弟那我來問你,」說話的是張賀吉,「為什麼你前面幾次休假都沒有安全回報?」

安全回報?我心裡納悶,我們既不是新兵,也不是受訓的學員,為什麼休假還要安全回報?

「你在之前單位休假都不回報的嗎?」

「報告學長......,沒......沒有。」鄧新翰的聲音細不可聞。

「沒有!蛤?你那是什麼爛單位?」張賀吉大罵:「卵蛋給我夾好,誰准你亂動了?你當兵都當兩年了,竟然不知道就算是幹部也要安全回報,我們這些在營留守的,也要對你們做休假查驗,告訴你啦,像你這種爛兵,我見多了,就是故意不點醒你,看你什麼時候會主動打電話來回報,沒有!一次也沒有!」

我低聲問小卓:「我們連上休假也要回報嗎?」

「我是沒有回報過,幹部間休假查驗有在做,都是簽簽名蓋蓋章就沒事了,但幹部要回報這件事,沒聽過,可能是二連自己的內規吧!」

「不知道休假怎麼回報是不是?沒關係,基於學長照顧學弟的原則,我教你!」張賀吉說:「每天兩次,一次在早上十點,一次晚上七點,逐級回報,士官依年資來判別,先打給宋哲穎學長,然後再打給我,然後是胡昌雄學長,接著,打軍官,打給POA,最後再打給連長,結束,每次回報謹記『誰、去哪裡、做什麼』的原則,跟安全士官攔哨的口令一樣,鄧新翰、去公園、打手槍,這樣,瞭不瞭解?」

張賀吉的講解我聽傻了,頭一次聽到有人可以把安全回報這件事講得跟「65K2步槍大部分解」一樣的語調,也是頭一次見識到「逐級回報」這件事可以被拆解得這麼瑣細、惹人討厭。

「小張,說太多了,」那個叫「老大」的胡昌雄說:「學弟,剛張賀吉學長怎麼教你就照著做,安全回報這個可以跳過我,我不想管你休假在哪裡打手槍,不要讓我接到你的電話,我需要你時候自會叫人打給你,懂嗎?」

「報告學長......懂了。」

「以後,不要再讓我們親自跑下來這個狗窩找你,你知道我們住哪,叫你來就不要給我推托,放下手邊工作,沒有人敢攔你,」胡昌雄說:「政綜科的老江說最近有督導會來二營,不知是你引來的,還是梁宗翰那狗蛋引來的,床頭這些酒瓶,清一下,宋哲穎床底下的煙蒂也是,聽到沒?」

「報告學長,聽到了!」

「走吧!」胡昌雄說,我和小卓馬上飛奔進男廁躲起來,等胡、張、宋三人出門、上樓,才躡手躡腳地走出廁所。

第一次看到學長明目張膽修理學弟,不只是鄧新翰,我心裡也是震驚非常,我走進寢室,鄧新翰仍是站著,不過沒有像剛才公審那樣站得僵直,他靠著內務櫃,臉上的肌肉都垮了,陷進沉思中,我走上前拍拍他的肩,「他們走了,沒事了。」

「別管我。」鄧新翰說,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一連新兵收假,其他連隊都要派幹部支援收假勤務,我是引導人員,負責把新兵從一號門帶到一連中山室,下午四點所有「收假公差」到旅部勤前,四點二十,值星連長朱倩倩領著收假公差下去一號門,二連的李映琦排長跟我一組,待在會客室旁的小空地,新兵一進大門就向李排報到、點名、安檢,等積到一定人數,再由我帶隊上去,其餘收假公差都是在平交道附近指揮交通,身穿交管服,手拿交管棒,陸續到指定位置就位。

雖然到部第一天便知道二營是女兵營,我卻從來沒有跟女兵接觸過,就算在路上看到一連的入伍生,也不敢隨便攀談,因為我們之間隔著幹部與新兵的界限,還有長官反覆叮嚀的兩性營規,此外,我發現只要一個連隊接兵,新兵彷彿變成連隊的新資產,這項新資產是各連隊的「私有財」,平常我們會跟其他連「借小兵」來處理連上的雜務,像是擦土工器具、打掃外掃區域、保養防毒面具等等,免錢的人力大家搶著用,小兵沒有(不能有)意見,但各連隊的主官就會有意見了,他們老謀深算,把「借小兵」當做人情的籌碼,今天借,未來總是要歸還的,反正大家(除了二連和營部連)都有機會接到新兵。「私有財」的概念衍生出另種思維,那就是「我們家的小兵」我們自己來管,別的人不要插手,這跟一般父母不希望別人來管自己的小孩的心態一樣,因著這個思維,我也不太可能去跟一連的新兵講到話。

四點五十分左右,第一批新兵就進來了,她們把包裡的東西倒在折疊桌上,李排收繳違禁品,拿金屬探測器掃一遍,通過安檢的人到我面前排成三路,報數後就地坐下。

「妳們是從哪來的?」我問通過安檢的小兵。

「報告班長,屏東。」

「這麼遠阿?幾點從家裡出發的?」

「報告班長,中午十一點和家人吃完飯後就上火車了,四點四十到達成功火車站,走路進營區大概五點,」小兵遲疑了一下下,說:「報告完畢。」

我暗笑在心裡,我難道長得一副兇神惡煞模樣?問個話還要像安全回報那樣報告來報告去的,好笑歸好笑,兩性營規的戒尺擺在心上,我不露一點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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