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我常在路上搜尋江心蘿的身影，現在只有一連接新兵，搜索範圍不算大，但這一週剛好她們都在後山上單戰課，在營上見不太到入伍生，只有上餐廳時才會和她們一塊用餐，我知道她坐在餐廳東側門右邊數來第三個桌子，靠近公共桌的地方，有一次我走到公共桌打玉米炒肉絲(這是幹部才有的特權)，趁機看了她那一桌，竟又對上她的眼神，滯留的那兩秒鐘，我又看到她那白皙的手腕，粉紅色的卡西歐女錶，她和玲玲一樣，筷子都拿比較上方的位置，吃飯都一小口、一小口地，她撇開眼神，望著鐵碗裡的胡蘿蔔丁，我回過神來，耳根又一陣燒熱。

給出小帽後，我發現一股奇怪的熱情悄悄在我心裡延燒，它不像戀愛那樣光明正大，反倒比較像是偷情(雖然我沒有偷情的經驗)吧！我在男性為主的成功嶺上，迷戀一個長得像女朋友的入伍生，迷戀的感覺遠遠地跑在瞭解之前，我在極短的時間內給了她我的小帽，小帽上有我的汗水、我的味道，我幻想她已戴過那頂小帽，小帽裡也有她的髮香、頭皮的分泌物，那是什麼樣的味道呢？我感到無比愉悅，像是癮頭被過量的成癮物馴服一般，在想像中，我們已交媾了無數次。

真是好可怕的熱情阿！假如被哪個長官知道，肯定大難臨頭，我必須強力地克制自己，別再去想江心蘿了！我必須把兩性營規這四字烙刻在心上，提醒自己，我是幹部，不能對入伍生有非份的想法！

我還是把注意力放到餐廳播報的新聞吧。

「......因為兵源縮減，替代役數量飽和，國軍人力緊張，國防部上個月做成決議，從明年元月開始，八十三年以前出生的役男改回服一年的義務役，未來可能視情況將八十五年後出生的役男，調整為一年半的役期......」

這則新聞吸引了幹部們的目光，「這不是要累死我們嗎？」鍾易德說，「新訓中心愈來愈不好待了！」

這則新聞又勾起我潛藏許久的心事，休學當兵，就是為了不想當替代役，現在政策又改回來了，我已經當兵七個月，七個月中，失落了最心愛的女友，如果再給我選一次，我說什麼也不會入伍的，我高估了我們感情的基礎，這時，又是最危險的時候，她出社會，我跑進這個與外界隔絕的成功嶺，現在呢？一個遙遠的理由，高層長官的一句話又把政策改了回來，我彷彿被推進虛無的深淵，休學當兵，瞎忙了這七個月，為的是什麼？

我仍是得空便給玲玲寫信，她說話算話，從步校那次分別之後，完全沒了音訊，我被「國家的契約」牽制在成功嶺，平心而論，我當兵還算是盡心盡力，鮮少抱怨，就算心生不滿也只是咕噥在心裡，我不是為了什麼愛國情操才這麼努力，我認份當兵的動力，來自玲玲說的那句話，「好好照顧自己，寫信跟我說軍中的事，那是我上班時唯一的慰藉。」，也許她忘了自己曾說過這句話，但我牢牢地記得，多久以前，我當兵的點滴是兩人能共享的話題，我一如既往地書寫，分享我在成功嶺的心事，不求她回信，只求她能展讀、共感我的心情，在某個不知名的辦公桌上。

我強烈地質疑這個約定的真實性，這則新聞像強力的大手狂暴地將我搖醒，癡人的夢，我把這些信紙投向遠處的黑洞，多久了？我感覺支拄我軍旅生活的柴火一下燃燒殆盡，連火爐都被冷風掏空得晶瑩光潔、不染纖塵。

我必須找個信任的人談談。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野狼哥說：「你真的是聽了國防部的鬼話休學進來當兵？」

「是。」野狼哥問了我三次同樣的問題，每回答一次是，我便覺得自己當初真是傻，這樣的自覺讓我心裡的糾葛瞬間鬆懈了大半，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問題到底是不是問題，約了野狼哥出來，怕是浪費他的時間。

距離成功嶺三公里的中山路，烏溪在此分出筏子溪，筏子溪北向奔流，在這個分流的彎處，風特別強勁，這是野狼哥私人的秘密基地。我們今天都開了洽公單，下午兩點半約在分流處的橋下，野狼哥比我早到，野狼機車就停在路旁芒草叢中，我把雲豹停在旁邊的石子路上，循著草叢旁的小路下去溪邊找野狼哥，時間是初春，筏子溪的水很淺，看得到河面上粗大的礫石，野狼哥叼著菸，做在一顆大石頭上，河上的強風吹亂他的頭髮，菸霧一離開口腔，便衝散了形體，連氣味也難以存活。

我和野狼哥講玲玲的事，也講新兵收假那天後，為了江心蘿魂不守舍的，會找上野狼哥，不只是因為他是我在軍中唯一崇拜、信任的人，也因為他的身份和我相彷，義務役、下士班長、行政士，擁有一份不確定的感情，他是惠姊，我是玲玲。

「寫信？」野狼哥瞇著眼，像是看到什麼新奇的事物似的，「這年頭還有人在寫信耶！難怪，郵局不會倒。」

「郵局本來就不是靠賣郵票當主業！」我對野狼哥翻了白眼。

「是是是，學經濟的說得都對，」野狼哥笑說：「我只是對有人還在用筆寫字這件事感到很有興趣。」

「學長你也是用筆寫字嗎？」

「那當然，不過，我只為在乎的人手寫，比方說，我自己，我天天寫日記的，」野狼哥說：「無所謂的人，交給電腦......，不說這些了，你說一下你的玲玲是怎樣的一個人。」

「怎樣的一個人喔！很難用幾個字去概括耶......」我說：「現在腦袋浮出的幾個形容詞，理性、冷靜，挺有主見的，有點man但偶爾的貼心會讓我感動莫名，像是她懇親會就帶我最愛吃的炸雞來給我，萬芳醫院買的......」

「唔！挺有意思的女孩，她很要求精確吧！連炸雞都不馬虎，萬芳醫院的炸雞，呵呵！換做是我，我也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