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精確也是她的關鍵字之一,我真沒有想過『精確』可以用在一個人身上,人怎麼可以跟數學公式相提並論呢?」我說:「學長,你怎麼看?」

野狼哥起身,抓起地上的礫石丟向河面,一連丟了十幾顆,野狼哥力氣很大,似乎是想丟到對岸,可惜,最遠的一顆離對岸還有十幾公尺,他坐回剛才的大石上,點一根菸,緩緩跟我說:

「想想,在這個劇變的時期,對你、對她都是,每天都有新的刺激,並且你們處在一種隔離的狀態,無法互通聲息,就我自己來看,你們各自需要的,不是愛。」

「不是愛?那是什麼?」

「愛以外的東西,」野狼哥放慢語速,「嗯......,這是廢話,我想想要怎樣直接陳述這個東西,應該說,它是一個......有溫度的......陪伴。」

「有溫度的陪伴?」

「沒錯,這是孤獨的人的基本需求,這個需求沒被滿足,無法談什麼愛,」野狼哥說:「香菸、可以分享體溫的肉體,甚至是你的十姑娘,都比愛這個奢侈品來得實際。」

「我很肯定的是,我很愛、很愛玲玲,也是因為這樣執著的愛,我堅持著為她書寫。」

「執著舊情人不值得表揚,」野狼哥說,又點了一根菸,「你該想想,當兵到現在,在感情裡,你是否有一刻真正冷靜過?你的愛難道不該質疑一下它的真偽嗎?如果你真的那麼愛,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患得患失,我說殘忍一點,你不會讓一個長得和舊情人相似的入伍生在十分鐘內攻佔你貧乏的內心。」

野狼哥的回答讓我心驚膽顫,我陷入沉思,我感覺心思早已不在玲玲身上,它在入伍前的玲玲身上,我忘了人的感情是流動的,外在環境也是,我的腦袋和手分屬兩個不同的系統,我勤奮地書寫,寫給一個在過去時間,還愛著我的女孩。

「那麼,我該把握這個江心蘿嗎?」我問。

「你自行決定,但你要認識到,你現在的狀態不適合談感情。」

「是因為兩性營規嗎?」

「去他媽的兩性營規,你是在跟我需索貞節牌坊嗎?」野狼哥大笑,「兄弟,哥現在不是給你上軍法課,我跟談的是怎樣活著比較好,你不適合談感情,因為你還在適應軍中的環境,一個心不定的人是沒辦法承諾感情這種事情的,心不定,判斷力打對折。」

「所以?」

「所以,沒有一定要怎樣,沒有一定不要怎樣,讓一切可能......自然發生!」野狼哥說:「回應你最在意的兩性營規,如果事態進行到你需要那個姓江的女孩,給你的建議,取之有道。」

我彷彿看到一面懸崖倏地聳立在我面前,懸崖前方是深邃的未知,強烈的野風招引我下去,我想起野狼哥和惠姊「不認真的交配關係」,野狼哥是跳過這個懸崖的(或者這項抉擇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麼),他全身而退,並且還能保有完整的獨立自主,我感覺心裡的天平緩緩地偏移,落在江心蘿的臉上,她自此不再帶有玲玲的影子,她就是江心蘿本身,我現在最渴求的──有溫度的陪伴。

「學長,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但是,我必須跟過去的舊情人道別,暫時的道別,我現在還太敏感,不知該怎麼做,才不會又弄得自己心如刀割?」

「嗯!你確實該為玲玲的事做個了結,我想想。」

野狼哥又走到河邊丟石頭,一連丟了二十幾顆吧,我感覺丟石頭是幫助他思考的手段,心裡覺得好玩,也拿起石頭丟擲,丟到河的一半就落水了。

「來吧!」野狼哥拍拍手上的土屑,「倒出你綠波包裡的所有東西。」

「倒出來?你要安檢喔?」

「某種意義上,是的,叫你倒出來就照做!」

我把綠波包的東西全倒在石版上,「然後?」

「揀起跟你身份有關的東西,」野狼哥幫我揀起印章、做帳簽呈等,「重要的東西也拿起來。」

「空白的信紙算嗎?」

「信紙留著,一定要空白的。」

我挑挑揀揀,石板上只剩下空白信紙、幾屆精算師考古題、麥當勞折價券、賣場特賣型錄。

「要這些,幹嘛?」

「別問,交給我處理,你還有不放心的嗎?」野狼哥說:「地址給我。」

「你要寫信給玲玲?」

「對啦!」

「寫些什麼?」

「別問!我就負責幫你擺平這件事,我要怎麼做,你別管。」

我把玲玲家地址抄給野狼哥,他把物件全部裝進塑膠袋中,「我會幫你把這些東西寄給她,從今天開始,不要再想她,不要再給她寫信了!」

「嗯。」

儘管不知野狼哥葫蘆裡賣什麼膏藥,但憑著我對他的信任,我覺得他已充份說服我放下玲玲,他替我終結了這不安忐忑的時期,我撿起腳下一塊棒球大的礫石丟向對岸,它仍是在半空就墜落了,落在筏子溪裡,沒有回音。

 

這週末我和小卓留守。

當兵生活週休二日,人休息,但營區不休息,當大家都去週休二日,留在營區的人就是「留守人員」,若無特殊狀況,一個連隊留一個軍官、兩個士官。留守的生活節奏非常單純,每天上下午各一個公差勤務,每個連隊一天一班日哨、一班夜哨,上餐廳就打菜、洗餐桶,偶爾營級留守主官集合點個名,其餘時間大都是自己的。

比起平日在營區,我更喜歡留守,因為勤務非常單純(當兵至今,儼然對單純的事物更懷有一份珍惜),站哨和出公差,公差出完就是自己的休息時間,主官也不會對留守人員苛求太多,因為連他們自己都想休息,整個營留守人員不超過二十人,大家忙完自己的事就待在寢室滑手機,或是在休閒室看電視,我喜歡利用勤務之餘在營區閒晃,放封個十幾分鐘,路上也難得遇到認識的人,那一刻我覺得這才是真正的休息吧,脫離熟悉的人際網絡,自個兒走盪,有些人討厭留守,我覺得那是因為他們就算留守也和熟悉的人待在同一個空間之故,我喜歡留守,藉由走出有他們的空間,平白多出兩天的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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