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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天數就成為積假,我會和參一及連長協調讓我在平常日放假,去哪都不用人擠人,我發現利用留守的「隔離感」創造休息的心態,隱隱然讓我變得不喜歡人群,一堆人生活在一塊,問題叢生,我總是不停地被這些問題激發,然後自行開解、平撫,當兵生活不只是體力上的累,更多的是人事傾軋造成心靈的疲憊感,我喜歡留守時人少的營區,樹變得好多、好綠,我終於能看見成功嶺的清新的那一面,他們走了,問題也走了。

留守兩天,小卓是值星官(通常都是由階級比較高那人當值星官),負責排這兩天的勤務。

「竟源,行政那邊還忙得過來嗎?」

「手上只剩一份核銷還沒做,連長兩天前買了幾張折疊椅,」我說:「應該半小時就可以做完了,不著急。」

「沒關係,我就排你今天夭四夭八的哨,下哨後看你要做核銷,還是去營站都可以,要我幫你打便當嗎?」

「小卓謝謝,」我說:「早上我出個公差吧!」

「早上你就忙你的行政,我去割草公差,如果你很有空,就幫我寫一點保夭五吧!」小卓笑說:「我寧願割草也不想寫保夭五。」

保夭五全名是「保15-002表」,也叫「裝備檢查及缺失改正表」,小卓是營上化學裝備負責人,管理全營兩百多副防毒面具,每副防毒面具就要寫一張保夭五,小卓教我寫過一次保夭五,寫這沒啥技術可言,全程照抄即可,抄完再蓋章,小卓握筆姿勢不對,常見他站哨時「掄著拳頭」寫保夭五,眉間皮肉蹙成一團,比起握筆,他寧願拿割草機,這倒不是假話。

「保夭五放哪?」我問。

「我內務櫃上層,一個白色資料夾裡都是,」小卓說:「跟上次一樣,照著前幾張抄就對了,注意!妥善率不要有百分之百,那會被督導督爆。」

「我知道啦!」

一個上午我把核銷做完,也寫了十幾份保夭五,午餐洗完餐桶,午休,起床我就上哨了,留守期間的安全士官沒什麼事,我除了寫小卓的保夭五,也趁機想想小卓這個人,剛下部隊我和阮先健最熟,因為是他帶我認識這新環境,後來和同寢的彭啟賢熟,鍾易德也挺熟的,因為連上只有我會主動跟他講話、聽他吐苦水,最近幾個禮拜,和小卓常一塊出公差,而且大多是體力勞動類的公差,割草、鋸樹、落葉等等,我想過為什麼我和小卓會和這些「苦力型」公差緊密關聯,我,連上最菜學弟,小卓呢?據說年資已經七年了,同期很多人都升上士,他還是中士,七年的資歷在連上數一數二,就連上士潘勁凱也得叫小卓一聲學長。

連上沒有人叫小卓學長,一開始我會叫,到了後來發現叫學長似乎抵觸了連上某種默契,小卓怎麼會是學長呢?小卓就是小卓,皮膚黝黑的小卓、力氣很大的小卓、任勞任怨的小卓,大家叫「小卓」,似乎有種叫晚輩的意味,這個晚輩可以幫你做任何事,當我決定順著連上的默契叫「小卓」,我非常確定自己的心態是基於親切感,而不是想佔人家便宜。

小卓是個慢熟的人,他總是一頭栽進勞動裡,難得講自己的事,幾次出公差下來和他談天,我知道他家在南投信義鄉,布農族人,家裡開雜貨店,在他家可以吃到飛鼠肉,他說這是他們族的家常菜,非常羶,一般人吃不習慣,他在家裡不會刷牙,他靠咀嚼檳榔清潔口腔。

「這是我們原住民的生活習慣,你們不懂的。」小卓總是這麼說。

和小卓聊天可以獲得許多生活圈以外的趣事,當他說「你們不懂」時,我不服氣,更想設身處地去理解他們原住民的生活習慣,我看原住民,就像是入伍前的我看國軍,摸不著頭緒,也是直到自己進來,才知道當兵是怎麼一回事,我不是原住民,但我努力推展理解的極限去理解小卓在部落裡的生活,似乎,順著這樣的思路,我能漸漸理解為什麼他就算有七年年資,還是被其他人各種占便宜?他自己又是怎樣看待這件事?

我跟小卓說晚餐我自行去營站解決,不必幫我打便當,下哨後,我走去營站吃微波食品,帶了一杯木瓜牛奶回去給小卓,我總覺得在軍中,別人待你好不能當做理所當然,軍中多的是愛計較的人,願意自己多做一點的人非常少數,小卓願意為我的業務多設想,請他喝杯木瓜牛奶,絕對是划得來的。

回到寢室,只見小卓成大字型趴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我走上前拍拍他的背,「小卓,起來囉!我買木瓜牛奶給你喝。」

小卓轉頭,他的黑臉隱隱泛著一層暗紅氣,嘴唇失去血色,我摸摸他額頭,感覺到躁熱的體氣,「小卓,你發燒了?要不要看醫生?」

「不是發燒,我中暑了,」小卓說:「沒關係,躺一下就好了。」

「為什麼會中暑?」

「今天割一整天草,喝不夠水,就中暑了。」

「天阿!小卓,你還好嗎?要不要我幫你刮痧?」

「你會刮痧?」

「小時候阿嬤幫我刮過,算是會一點點吧!」

「嗯,好。」小卓把自己身體撐起來,盤腿坐在床上,我回內務櫃拿萬金油和五十塊硬幣,說到這萬金油,可真是當兵的寶貝,成功嶺蚊子又多又狠,挖個水溝或是站個安全士官,手臂一定被叮成紅豆冰,萬金油除了可以當蚊蟲藥膏,還能幫中暑的同袍刮痧。

「小卓我要刮囉!」我說,小卓把上衣脫下,我把萬金油均勻地抹在他背上,從頸部開始刮,稍微用點力,刮沒幾下,皮肉上便出現深紫色的瘀血。

「小卓中暑很嚴重喔!難怪壯得跟牛一樣的你會癱在床上。」

「今天太陽太大了,忘記要休息喝水。」

「咦!小卓,」我邊刮邊問,「我記得你上禮拜不也是留守嗎?」

「對阿,上禮拜我和連長、阮先健留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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