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接著問:「阿邦,你有什麼看法嗎?說出來給我們聽聽。」
「我覺得江俊廷的行為就是典型投機主義的樣板,」阿邦說:「投機主義者的心裡一開始想著的是『我不想吃虧』,一旦給他嘗到甜頭,他就會想『不只自己不吃虧,還要占別人便宜』,這就是『自我』擴張的歷程,一個人這樣想,兩個人這樣想,等到很多人都這樣想,部隊就不可能有效率,光是絞盡腦汁腦汁占別人便宜就耗盡所有腦容量了。」
「學弟一定要這麼精闢嗎?」徐宇晨說。
「我覺得阿,」阿邦繼續說:「國軍除了責任、國家、榮譽、精訓、勤練......這些目光遠大的口號外,最好再加個『安份守己』吧!」
「安份守己?」
「安份守己就是腦袋不要淨想著怎麼佔人家便宜,老想著怎麼佔人家便宜不可能擔責任的,安份守己是承擔責任的最低要求。」
割草公差就結束在阿邦對「安份守己」的深刻評析,帶給我最大震驚的不是這個,而是這個人下部隊不過才一個禮拜,就能講出這麼有洞見的話,我沒遇過這麼有深度的電機系宅男。
這個趙定邦,絕對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一年一度的高裝檢俗稱「大拜拜」,營上所有的裝備都要拿出來陳列讓上級檢查,這裡的上級指的是國防部,因為督導的層級太高了,高層對此非常慎重,慎重到什麼地步?舉例來說,我在泳訓時遇到906高裝檢,906長官特別清空一條路只給督導官走,剛好那條路是我們從泳池回營必須經過的路,張敏諭帶打飯班回營舍路上,遇到鎮守路口的「空業官」,問為什麼不能通過,空業官的回答是:
「前面在高裝檢,暫時不能放行,督導官說只要看到路上有人,他就不看了。」
那一次我們就在路口等了十分鐘,路口積了很多等待通過的阿兵哥,幾個人跳上跳下想看前方的熱鬧,從這件事可以知道高裝檢在軍中是多麼重大了。
為了這次高裝檢,連續兩天,我們都在做「陳列」這件事,陳列防毒面具、陳列通訊器材、陳列土工器具,無盡的陳列,幸好現在兵器連有入伍生可以差遣,不然我真無法想像光憑幹部要陳列到何年何月,所有的裝備都陳列在餐廳,為了高裝檢,我們連續七天必須在連上中山室用餐。
所有連隊的裝備傾巢而出,這就產生一個問題──誰來顧裝備?誰都怕自己的東西被偷,就算把餐廳門鎖上也不放心,我想這是在軍中很常見到的問題,軍中也有行之有年的解答,那就是派出「人肉監視器」──哨。為了這次高裝檢,康勇太在餐廳設了「裝備哨」,一班哨兩個人站,二十四小時不停歇,身為基層幹部的我,自然也被排進裝備哨。
今天晚上我和房炎站兩四洞兩的裝備哨,多謝康勇太的體恤,站裝備哨不必換整齊服裝,所以我睡到十一點五十才穿著運動服下樓接哨,餐廳留了四盞燈,我看到房炎靠在門邊,以為他在上哨前抽菸提神,仔細一看卻沒有星火。
「火火,怎麼不進去?」我問。
「噓!有人在跟俞早華吵架,等一下!」
「這麼晚了,誰在吵架阿?」
「剛進來那個叫趙定邦的學弟,一連的。」
我們前一班哨是阿邦和方大凱,方大凱已經走了,阿邦留在餐廳不知和俞早華爭執什麼,我跟房炎說就算他們在吵架,哨還是得上,不然一個防毒面具不見,或是小圓鍬被偷,我們都得被追究衛哨失職,我們躡手躡腳走進餐廳,坐在方大凱剛坐的長板凳上(他的火影忍者漫畫忘記帶走)。
「連長,為什麼連站哨的人都要擦防毒面具,我們又不是裝備負責人?」阿邦問俞早華。
「這段期間,什麼都以高裝檢為重!」俞早華說:「現在入伍生在睡覺,站哨的幹部反正也沒事幹,幫著擦防毒面具會少一塊肉嗎?」
「這不是有沒有事情幹的問題,也不是我個人小氣的問題,責任歸屬模糊不清,大家打定主意自己的業務沒有做完會有人幫忙擦屁股,誰還會想認真做自己的業務?」
「趙定邦,如果你不想擦,那就不要擦,我可沒有強迫你。」
「是,連長你沒有強迫我,所以我一個都沒有擦,」阿邦說:「我還想問一下,為什麼裝備哨一次要派兩個人?早上大家都去補休,誰來拖菜?誰來割草?誰來帶兵?這樣龐大的衛哨需求,根本不符合營區該有的作息!」
「今天是第一天站裝備哨,你又知道這樣做不行,沒有人拖菜割草帶兵,大不了取消補休嘛,大家都不要補休了,為你們著想還意見那麼多?」
「連長你這是答非所問,我要問的是為什麼不要一個人站裝備哨就好,非得要兩個人一起站?」
「第一,怕你們站哨無聊,排兩個人一起站可以聊天,第二,很多裝備都是跟別人借的,裝檢完要還給別人,一個人哪裡有那麼多眼睛可以顧那麼多裝備?所以派兩個人一起顧,這樣的答案,你滿意了嗎?」
「滿意了,謝謝連長!」
「新來的最好不要意見那麼多,要不是我好講話,遇到別人,你早就被修理了!」
俞早華丟下這句就走出餐廳,看他身上還穿迷彩服,掛著「營值星官」臂章,想是晚上來巡察裝備哨被阿邦纏上問到現在,過不久,阿邦確認我和房炎有來接哨,和我們打聲招呼,也走了。
「這學弟真大膽阿!到部不到兩個禮拜就敢跟俞早華對幹,」房炎說:「我猜他過不久就會被丟下去待命班了。」
「我覺得他說的也沒錯阿!裝備哨何須派到兩個人來站,對了,火火,剛我聽到俞早華說裝備跟別人借的,好奇怪!借裝備來給督導檢查嗎?」
「當然阿!督導要檢查實際的裝備與帳目上合不合,不合就記缺失,所以帳目比料件多的話,就要去跟別人借,借到跟帳目一樣多的量,」房炎說:「早上我跟你們家的曹弘青出營外車就是去后里那邊拖裝備回來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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