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自己能為自己的所有作為負責任......」我咀嚼歐雲朋最後這句話,腦中許多疑惑似乎消解了,消解得無以名狀。

「對!從頭到尾只有你自己!」歐雲朋說,「你要很清楚待命班的地位,我們都是全成功嶺不要的垃圾,所有人只把我們當成看守大門的狗,你三不五時收到羞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我們一無所有,沒有人會可憐我們,所以,我們更該團結,互相幫助......」

「被簡胖洗臉只是個開始,你的役期快結束了,但我不希望你因為這一點挫折就精神崩潰,之後,眼睛睜亮一點,你要想清楚,每放一台車,你就要為那台車負責任,看你是要給他方便,或是拼著給簡胖洗臉,你不能為自己的決定後悔,懂?」

「老大,我懂......」

「往好處想,我們這樣站站哨,擦擦槍,就有錢領,不用像營上那些人從早忙到晚,又新兵又業務的,大門我們自己管,要出去爽沒人能攔我們。」

「說的也是。」

「有想要留下來的意思嗎?」

「什麼意思?」

「簽下去。」

「老大,沒關係,也許......,之後吧!」

「不勉強。」

歐雲朋說完,正要回座上繼續擦槍,此時我想到一件事,叫住歐雲朋。

「老大,有件事想問你。」

「問。」

「你認識一個叫做駱羽松的人嗎?」

「駱羽松?他誰?」

「大概三個月前,也是從二營下來待命班支援的。」

「我沒聽過這號人物,你應該是記錯了吧!」

 

今天發生的事嚴重影響到我的心情,我無法接受別人輕易地就踐踏我的信任,就像是幾個月前入伍生欺騙我要去上廁所,卻是去投飲料一樣,我對大部份的人都可以很和氣,但唯獨被欺騙過不去,我仔細地想過待命班的問題,其實,待命班最大的問題只有一個,就是放行原則的問題。

國軍對待命班如何守大門有明文規定,我也相信在最一開始交接任務時,交接的學長也是依據規定上來教導學弟,但他們總會附上一句,「凡規則必有例外」,例外的原因就是官架子,本來,我以為官架子這種事只會在古裝劇上看到,沒想到在二十一世紀的待命班,竟然給我親身遇上了,為了這些官架子,我們要記一堆「例外的」車牌號碼、名字和臉孔,只為了給這些官架子方便,否則就會換來一頓臭罵,更糟還會在下哨前接到簡成翰的「下哨來找我」咆哮電話。

我在安官桌找到有關大門勤務執行規則的電話紀錄及公文,偷偷影印一份放在迷彩服口袋裡,然後,把用槍時機、用槍要領和衛哨守則背個滾瓜爛熟,在二營站安官理論上也要熟記這些守則,但因為站安官主要任務就是接電話和打蚊子,很少遇到這種反覆被洗臉的情況,守則早就忘得一乾二淨,我很清楚現在在做什麼,我正在從自己身上把原則踩穩,大門之所以會變成今日這樣任人踐踏的情況,有部份責任要歸諸歷來沒有原則的哨長,官架子一搭,他們就嚇得屁滾尿流,日積月累,哨長自己都糊塗了,到底是要遵守官架子的指令?還是白紙黑字的規則?

我選擇了規則。

我很清楚選擇了這個堅實卻孤獨的道路下場會多麼慘烈,所以,我做了一個心理準備──除了待命班的人以外,我沒有朋友,我不打算在站哨時認識任何人,任何經過大門的人離開我的視線之後一律從記憶中抹除,就算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徹底地檢查他們的證件,仔細地搜索他們的後車廂,確定完全沒有問題後才放行。

這就是站哨唯一的原則,歐雲朋說過的:為你放行的每一台車負責任。

我開始施行我的放行原則,果然,遭遇到強烈的抵抗,撇除外來的官架子和旅上的狗官之外,最難纏的還是官舍的住戶,他們都是旅上會擺架子的狗官的眷屬,感染了狗官的野蠻習氣,最常不配合停車檢查,有的甚至下車對我破口大罵,不顧他的孩在趴在車窗旁看,我只得掏出腰際的電擊棒,然後,一字不漏地把衛哨準則和電擊棒使用準則背給他聽,沒有人不就範的,我為這樣的勝利並不感到欣喜,我覺得這些人真可憐,用文明的手段對待無法溝通,非得哨長比他們更盧、武力比他們更強大,才願意遵守規則。

三天過去,我經歷過無數次的口角和對峙,總算讓這些難纏的角色認識了我,我很感謝歐雲朋告訴我面對強暴的心法──無視,因為他們不值得被我當做人對待,所以我選擇無視他們,任他們如何斥罵,我安之若素、不動如山,結果是他們認識了我,認識了這個異常強硬的哨長,現在,只要我站哨,經過大門的人儘管臉臭到不行,仍是會乖乖地掏出證件,讓我全車檢查。

可惜的是,大門並沒有因為我個人的堅持而換一片風景,其他的哨長仍是畏懼官架子,輕率地放行,有的還會特別停下來講我的壞話,要改變整個環境的生態,竟是這麼地艱難!我就要退伍了,光憑我一人之力,絕不可能讓成功嶺的大門變成只看規矩不看人情的樣貌。

拚著沒朋友,也要給大門樹立原則,這是我軍旅生涯最後的感嘆。

 

早上我們在集合場操課,課程是中暑防治演練,中暑防治也是個打混摸魚的課程,擔任患者的那人假裝暈厥,其餘人扯開他的衣服、做痛覺測試、灑水,最後型式上地醒轉喝運動飲料,演練就算結束,又回到板凳上坐著聊天,聊不到五分鐘,警鈴聲大作。

「幹,該不會又是簡胖來找碴了吧!」

所有人立即紮回全副武裝,提槍就戰備位置,才跑出集合場,就看到蛤仔叉腰站在馬路邊,「別跑了!所有人過來集合。」

「衰了!今天老大休假,蛤仔來搞我們。」游勝銘說。

林寶吉這時正在站衛兵,不用集合,他對我們做鬼臉,游勝銘隔空對他比個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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