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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夥笑成一團,有的叫好說就該這樣整治四個月的,讓他們知道軍中不是他們的遊樂園、夏令營,不知怎地,那時的林彥修突然讓我想起新訓時的邢靖元,帶著趕盡殺絕之氣的邢靖元,他和新兵談條件,一定是站在絕對不平等的天平上,新兵不可能從他手上討到一點點便宜。

「松燃,你嘞?」羅時瞱問蹲在一旁玩螳螂的李松燃,「有沒有抓幾個四個月的來玩玩?」

「沒有耶!」李松燃說,眼睛還是盯著掌心的螳螂,「我忙著睡覺啦,沒空理四個月的。」

林彥修說:「是啦是啦!螳螂都比四個月的好玩多了!」

大夥又笑成一團。

「老羅呢?」

「我還在十五中爽噢,」羅時瞱說:「阿源代替我下地獄了。」

眾人把目光集向我。

「我沒有做什麼事耶,這樣會不會有點尸位素餐阿?」我笑說:「可能我不太會狗幹阿兵哥吧!也可能是睡我那床的四個月的都還蠻乖的,早上自己起床、折棉背、換裝集合,也不用我來催促。」

「媽的阿源你少來,不會狗幹阿兵哥?你拿圓鍬尻胡居仁頭那一下是被鬼附身喔?」

「這......」我窘在當場,大夥大笑。

「阿源阿,你這樣不行喔!」羅時瞱加碼糗我:「吃我的雞排,喝我的薄荷奶茶,又下去修身養性,這才是真正尸位素餐罷!」

又是一陣爆笑,我不好意思地搔頭。

其實我不是不能管、不想管,而是不知道該怎麼管,四個月的知道上面來了管理幹部,應該知道還是謹慎得好,寢室沒有看過什麼大亂子,我仍是過我的生活,不過,我的床前貼了一張有別於其他阿兵哥的黃色紙條,寫著「協訓幹部,下士,葉竟源」,這紙條讓我很不知所措,因為我畢竟還沒有結訓,十一中就先幫我掛了下士階,他們說,「沒有二兵在管二兵的,反正你不到一個禮拜就結訓,先寫上去才名正言順」,我沒表示異議,總覺得「下士」「協訓幹部」這幾個字像是從天而降的神兵利器,軍方給我這樣的兵器去殺人,我能名正言順地對著任何一個四個月的開槍,但我不想,因為,我覺得天底下沒有這種還沒搞懂《槍枝管理條例》就開槍的道理,我需要有人來教我如何使用這把槍,以及在怎樣情況下,不能使用這把槍。

林彥修恪盡他協訓幹部的責任,回到寢室一定四處狗幹阿兵哥,從浴室幹到廁所,從廁所幹到安官桌,再從安官桌幹到寢室,舉凡毛巾沒掛平整、迷彩服扣子沒扣、廁所嬉笑打鬧,他都可以大發雷霆、狗幹四方,也是自當協訓幹部起,我看到非常不一樣的林彥修,隱隱然,我覺得他將成為大家期盼的那種班長,但又為他盡興地使用武器感到不妥。

十一中不會管我們協訓幹部的行蹤,除了林彥修待在十一中跟四個月的玩貓捉老鼠,李松燃跟我通常沒事就回十五中和同學聊天,李松燃不愛管事,從他不寫作業、愛玩昆蟲花草的行徑便知,他根本不稀罕「協訓幹部」這項武器,就算是上方基兵器課,輪到他操作兵器分解結合,他若玩昆蟲玩得興起,大手一揮,「帕斯(PASS)!」誰也不理。

我在思量幾個問題,「四個月的」是怎麼來的?為什麼「四個月的」在軍中就像是過街老鼠?同樣是當兵,非得分出「一年的」和「四個月的」嗎?「四個月」不過就是一項國防政策,他們年紀比較小,一旦惹出事情,就有「四個月的」這個方便標籤讓學長們貼上,通常我們只記得那些標籤,不會記得聚沙成塔的零星個案,只要幾個「四個月的」軍紀案件,我們的腦袋就能生產出一批自動繁殖的過街老鼠,「四個月的」只要進來當兵,標籤自動生效。

仔細想想,在營區裡當兵通常不會比在外面快樂,大家都覺得當兵苦,人家苦四個月,我們比較早出生,偏要苦比他們兩倍多的時間,這張標籤,是不是也隱含著我們的嫉妒,或是說難聽一點,見不得別人爽?

我想起在我阿公那烽火連天時代,他當了五年兵,就連我爸也當三年兵,結婚生子都在當兵時完成,換言之,他們是「五年的」和「三年的」,有時我會聽老一輩說我們這些「當一年的」現在都涼涼爽爽,還是他們那時比較操,我心裡都會很不耐,當比較久的兵不會比較厲害,那時代也不一定真的比這時代還要操,還是要看單位的性質,現在想想,如果給我一個在步校十五中受訓三年的機會,到退伍那天,我可能智商掉三成、養一顆脂肪肝、冠狀動脈硬化,還說不定因為寢室鼠輩橫行,染到絕蹤許久的鼠疫嘞!

當三年,有比較厲害嗎?

我一直在想黑臉跟我講的「你會是很好的教育班長」這句話,也許他是出自無心,但在紙醉金迷的受訓生活裡,黑臉點醒了麻木不仁的葉竟源,讓他的腦袋接回軍旅前期的積極奮發,我把思想從抄作業、啃雞排、訂飲料的泥淖裡抽出,又拾起關於管教、人與人之間的對待這些問題,於是,我很輕易地看破了「當兵比較久就比較厲害」這項迷思。

本來就是這樣,軍旅生活也是生活,有涼爽、有辛苦、有無奈,也有難得的洞見。


在步校的最後一週儘管輕鬆,我卻過得比之前還要認真,因為,等到我回到成功嶺正式當教育班長,步校的一切,實習區隊長、柯郁琦的「憑什麼」、三大十五中的鼠窩......都將成為遺蹟,也許有一天,我會想帶我的家人去步校後山散步,沿著先鋒路介紹我爬過的黃土地,路上再見到全副武裝、臉上擦滿偽裝膏的阿兵哥,我會說「好久以前,我就是那個樣子。」卻再也回不到那塗滿偽裝膏的心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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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大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