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督導官來了，每個都穿著軍便服，他們三三兩兩走來，有說有笑，通常在營區走路，規定要兩兩並肩或是三人成行，而且要對腳步，遇到長官由一人發號施令問好，這次督導官階級至少少校，對他們來說，成功嶺上沒幾個長官，山上就他們最悠閒。他們讓我想起以前學校的教官，年紀相仿，表情相似，階級也差不多，一兩顆梅花，跟環境都有點格格不入，不過，等到我年紀大了些，學校教官不至於讓我感到恐慌，不像這些軍便服，人還沒到成功嶺，就快要累死全營賴以維生的印表機。

掃完落葉我又回到營辦室弄核銷的東西，一個督導官進來，跟朱倩倩說要督化學，只要是督導，一定要有一個本單位的人作陪，謂之「陪審」，陪審人就是朱倩倩，她從會議桌上拿出一大疊資料交給督導官。

「督導官，這些是本營化學資料，照『營兵一二三』順序排列了。」

一分鐘前，小卓才把一小疊保夭五塞進那疊資料裡，我猜還有一些他沒有寫完，塞在我們連電腦桌第二層抽屜，督導官從上面開始翻看，神色自若，偶爾停下來和朱倩倩講話，倒是朱倩倩從頭到尾表情凝重，頻頻點頭，嘴巴說嗯嗯，差不多督導了十分鐘，督導官把整疊資料又交還給朱倩倩，然後拿出他的筆記紙寫幾行字，從他們對話裡，我聽到「缺失」兩個字，他大概是把剛才資料裡的缺失寫起來吧，不過，他沒有把整疊資料都看完，小卓的資料擺在最下面，我猜他因此逃過一劫。

「就這樣囉！」督導官把紅筆插回他左胸前口袋，「等下我要去三營督化學，連長，妳還有要補充的嗎？」

「報告沒有！」朱倩倩說，仍是一樣的表情。

督導官走了，朱倩倩拿出手機，打給她們連上的孔孝文學長，五分鐘左右，孔孝文學長進營辦室，氣喘噓噓，我想起他們的入伍生不是在單戰場操課嗎？難道孔孝文剛剛從後山飛奔下來？

「連長，督導怎麼了？這麼急？」孔孝文說。

「問你阿！」朱倩倩從剛才那一大疊資料中抽出一連的部份，「你看這個，損耗率，督導官說你都照抄之前的，孔孝文，你接化學三個月了，有沒有學怎麼算損耗率阿？」

「之前化學的學長跟我說他也是抄之前學長的數據，沒有教我怎麼算。」孔孝文小聲地說。

我之前幫小卓寫保夭五，也是照抄之前的損耗率和妥善率，聽朱倩倩這麼說，我才知道原來這些什麼率是可以「算」的，不知我這麼做會不會害到小卓，不過，想想其他連的學長也都是照抄保夭五，大家一起抄，大家一起犯錯，這個錯，似乎就沒有那麼嚴重了。

「剛剛督導官說連上的料件有損壞，來，你的銜補單在哪裡？」朱倩倩繼續問。

「報告連長，損壞的料件，來不及申請。」

「申請？不是印一印，章蓋一蓋就好了嗎？」

「報告連長，沒有，銜補單要跟二級廠要，章也是要蓋二級廠那邊的。」

「我不管，明天就要缺失複查了，你給我去生，二級廠的章沒有，叫盧葦芃現在出去洽公，刻一模一樣的回來。」

「但......」

「但是什麼？」

「學弟跟我說連上都快窮到脫褲了，還要他去刻這章來應付督導，我覺得過意不去。」

「我有說用連上的經費嗎？你自己出的包，當然是你要自己出錢阿！」

「連長我知道了。」

「聽到沒有？銜補單先給我生出來，上網申報，等督導過了以後有時間再說，原則就是減少缺失，督導不會知道你有沒有線上申報，」朱倩倩說：「我不懂你平常都在忙什麼，看你能力不錯，才把連上化學給你接。」

「連長，我還是參三......」孔孝文說：「等下還有督導參三業務。」

朱倩倩不說話了。

過了十分鐘，「安全廣播，安全廣播，請各連參三負責人至營辦室集合，重覆廣播，請各連參三負責人至營辦室集合，廣播完畢！」

俞早華是營上訓練官，召集各連隊的參三負責人，他們圍著俞早華的辦公桌一圈，孔孝文也在列子中。

「剛剛督導官來，他說要督全營的中暑防治，」俞早華說：「你們各連的操報(操課報告)部工(部隊工作日誌)都在桌上，自己拿，明天夭六洞洞以前，把改完的資料交到我桌上。」

「連長，就只有中暑防治這項嗎？」

「沒錯，就只督部工裡的中暑防治，夠簡單了吧！」

「督導官要看什麼時候的部工？」

「今年一月一號開始都要看！」

「一月一號！這要重印一千張耶！就為那一條中暑防治？」

「哪用一千張？把宣導事項那張抽出來重印就好啦！」

「但連長，你加進中暑防治宣導事項，整個格式會跑掉，必須要重印，而且，各連的值星官、輔導長和連長都要補簽名蓋章......，一百五十多次。」

「我不管，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明天下午給我印出來，紙，你們連上都有。」

俞早華說完坐回椅子上，旁邊的參三負責人們看沒有商討餘地，垂頭喪氣各自回到電腦桌改那個「中暑防治」缺失。

「學弟，你有要印東西嗎？」孔孝文問我。

「等下會印一下申購單，學長怎麼了嗎？」

「等下我會叫出半年份的部工出來改，改完一次印出來，怕會夾帶到你的資料，」孔孝文說：「要印的話趕快喔！」

「好的，學長。」

接著其他連的參三也來跟我說他們要接著印很多部工，我要印東西的話得盡快，我想到這次申購的品項有點多，二十分鐘內可能打不完，想說等這一波督導結束後再申購也不遲，索性關掉電腦，繼續幫小卓寫保夭五。

印表機持續運作，孔孝文按了列印鍵後，人走到印表機旁等部工印出來，大概印了四十秒，印表機停了，發出逼逼逼的聲響，猜是卡紙，孔孝文拉開機身看了半晌，似乎找不到被卡住的紙，他再看看印表機的小指示屏幕。

「竟然沒有碳粉了！」

正在作業的參三們同時轉頭，他們的眼神一樣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