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幹部身份第一次收假,義務役規定2100前必須在安官桌簽完名,我七點五十五分便抵達成功站,走到成功嶺外的便利商店,也才八點十分。

「就在這裡坐一下吧!」

從新兵轉成幹部身份並沒有讓我收假的心態變得更豁達,我仍是貪婪地把握最後一刻的自由時光,走進超商,我不渴,也不餓,自從同袍下部隊之後,連上的飲料販賣機我都可以自行使用,不必再跟班長報備,也不用擔心太晚去投飲料會買不到最夯的西瓜牛乳,要多少,有多少,就算西瓜牛乳沒了,跟值星官學長報備一聲,也能走去兩百公尺外的營站買。

這樣身份的轉變,我獲得了一些自由,也失去了一些足以代表自由的象徵物,比方說,西瓜牛乳,我在超商裡來回走動,希望找到營區裡沒有賣的東西,在我簡單的分類裡,營區外的超商減去營區內的超商,等同自由的衍生物。

進去成功嶺前,我喝一罐葡萄口味的啤酒,買了三片裝的超薄保險套,塞在背包的最底下。

跟大門口的哨兵簽完名,我又回頭看了一下門口的便利超商,深深地吸一口氣,像是鯨魚浮出水面再次潛入深海一樣,世界,等我,五天,五天後我就會再出來了。

晚上的成功嶺照明很差,我翻開智障型手機的微弱燈光走了一段沒有路燈的階梯路,路上沒有人,想是志願役收假時間是2400,這麼早才不會有人收假呢,我走到五營安官桌,這時的安全士官很眼熟,是邢靖元學長。

「學弟,現在幾點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錶,再看看安官桌上的大型電子鐘,確認邢靖元的問句裡沒有藏其他的把戲。

「學長,現在時間兩洞五三。」

「學弟阿,這是你第一次收假耶......」

不知不覺,我兩腿漸漸僵直,彷彿邢靖元又變回班長了。

「是,學長。」

我硬著頭皮在收假本上簽名,押時間,二兵、葉竟源、兩洞五三......,感覺邢靖元還有話還沒講完,果然,在我寫完後,他說:「我兩兩洞洞下哨,兩兩洞洞你來我寢室一下,知道嗎?」

「報告學長,知道了。」


兩兩洞洞時,我走到邢靖元的寢室(三小寢),敲門。

「二兵葉竟源報告。」

「進來。」

邢靖元房間只有他一個人,他剛下哨,正在換運動服裝,他要我找張椅子坐下。

「學弟,知道我找你來什麼事嗎?」

「報告學長,是收假的事嗎?」

「你還知道我找你講收假的事阿?」

「嗯......,收假......怎麼了嗎?我沒有逾假阿。」

「沒錯,你確實在兩夭洞洞前安官桌簽完名,」邢靖元說:「但我要很認真地跟你講,這樣不夠,特別是,你現在是全國最菜的二兵。」

「......」

邢靖元繼續說,「不要說軍中怎樣怎樣,我想外面也是一樣,最菜的應該要意識到自己享有的『權利』比別人少,這樣,觀感才會好,懂嗎?」

「那麼,我該幾點收假才會觀感好?」

邢靖元頓了頓,彷彿意外我會開門見山「請教」他,「這問題,問得很好,但我要告訴你,這問題沒有標準答案,『觀感』是很靠感覺的東西,有些學長覺得兩洞三洞收假太早,有些覺得太晚,這都要靠自己平常去觀察,這也是你們菜鳥的磨練之一,我沒辦法一下就教會你......」

整個回答我聽不到解決的方法,最後還是回歸到「我是菜鳥」的結論,雖然入伍前我早有耳聞這種因為「你比較菜」而衍生出來的學長學弟制文化,但這是第一次碰到,也訝異邢靖元這老鳥會拿我兩洞五三收假這檔小事小題大作。

「學弟阿,不要怪學長一開始就刁你,」邢靖元放緩語氣,說:「我這麼說是為了你好,我不知道你受訓後會不會在步一連下部隊,我們一連沒有學長學弟制,大家都互相幫忙,但假如你不巧下部隊在學長學弟制很重的地方呢?我現在跟你說,就是避免你因為疏忽,剛下部隊就被其他比較資深的欺負,懂嗎?」

「報告學長,懂。」

「時間不早了,你快去睡覺吧!明天早上整齊服裝跟連上幹部一起去早點名,」邢靖元說:「早上起來叫一下王文轍,說是我叫你叫的,媽的當幹部還會睡過頭,真他媽的扯。」

「謝學長。」

說完,我走出三小寢,輕輕帶上門。

談話下來,我整個人如墜五里霧中,本來,我以為軍隊是個異常「遵守規矩」的地方,遵守規矩就能穩穩地過,豈料和邢靖元一談,在規矩之外,還有「觀感」支配的空間,他竟然說步一連沒有學長學弟制?是我對學長學弟制的解釋太寬鬆了嗎?還是他的解釋太狹隘了?二小寢也是只有我一個人收假,我坐在桌前思索,到底要不要給邢靖元記上一筆壞印象呢?但他說「為了我好」,也有這種可能,學長學弟制可能是比較出來的,也許別連的學長和他相比起來,邢靖元覺得自己對待學弟一視同仁。

總之,這是個未知與危機四伏的環境,就再觀察一陣子看看吧。

我拿出玲玲給我的藍色信紙,隨意寫了幾句,收假前的啤酒發揮了效力,我懷著滿肚子的鳥氣,睡著了。


隔天早上早五查,因為是在梯間時期,只有幹部參加,不像新訓時營部廣場被三四百個新兵佔滿滿的,五查結束後,值星官邢靖元跟連長敬完禮,分派人員勤務。

「李承翰,行政作業......,王文轍,動庫公差......,葉竟源,幫廚,等下過來我跟你講要做什麼......」

邢靖元分派完勤務後,人員各自下去,我走向邢靖元。

「學長,幫廚是要做什麼?」

「別急嘛,搞得大家壓力這麼大幹嘛,」邢靖元說:「等下你就直接過去伙房,伙房兵會跟你說要做什麼。」

「就這樣?」

「不要懷疑,幫廚是最簡單的,ok?」邢靖元打量打量了我,說:「我看現在拖菜人員還沒回來,學弟,看看你的皮鞋,髒成那樣,軍人的樣子呢?你現在去把皮鞋擦乾淨,擦完再去伙房報到。」

「是,學長。」

「最後一次,爾後,不要讓我再刁你皮鞋了。」

我走回寢室擦皮鞋,這應該是我入伍第三次擦皮鞋吧,之前以為躲在一大堆人裡頭,皮鞋再髒也不容易被發現,現在可好,五查只有全營五十幾位幹部參加,各連值星官下去要求幹部服儀,奇怪,怎麼王文轍皮鞋縫裡塞菸頭邢靖元都視而不見?同學之間糾舉還是有點顧忌吧,該死的學長學弟制。

遇到愛找碴的邢靖元,加上我又是連上最菜的,真的是得皮繃緊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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