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擦完皮鞋後，我不敢在寢室多逗留，畢竟邢靖元擔任值星官，坐鎮在連上，似乎在休閒室裡護貝生活公約什麼的，待久了，他肯定會晃到二小寢敲門，「要多久？還要多久？」我猜，那時我又要進入認同錯亂的漩渦之中。

到底我是幹部還是新兵阿？

我走經休閒室跟邢靖元報備說要去伙房幫廚了，去吧，他說，兩眼直直看著護貝紙，不瞧我一眼，我直接下樓，往餐廳走去。

這是我第一次進伙房，新訓時只有打飯班抬菜時才會和伙房兵接觸，前幾天拖菜遇過一個「堆大宗很拿手」的伙房兵，至於其他伙房兵是不是好相處的角色，未知，不知道伙房跟連長室有沒一樣多的臭規矩，進去前要敲兩下門喊「二兵葉竟源報告」，我在伙房玻璃門外探頭，是要大力敲門，還是直接進去呢？

正在思索著，一個穿廚士服的人走過來，是上次拖菜遇到的那個伙房兵，他幫我把門開了，「門沒有鎖，直接進來嘛！」

「謝學長。」

走進伙房，一陣油膩的空氣撲面而來，地板上也是油膩膩的，走太快肯定會摔個大根斗，我看到林彥修已經坐在冷藏庫旁的椅上刨胡瓜了。

「哈囉！」他跟我打招呼。

「你也來了。」我說。

「哇嗚！又來一個小帥勾囉。」

聲音來自一個也穿廚士服正在炒菜的伙房兵，他把大鍋鏟交給另一個伙房兵，走過來跟我握手，我見他熱情無比，只好把手搭上他濕濕黏黏的手掌。

「剛下部隊在五營嗎？」

「算是......吧！」我說。

「我叫張家傑，可以叫我JJ，叫『姐姐』也是可以啦，我的人生目標就是炒出超一流的菜......，你應該是義務役的吧！」

「是。」我心想這人還真敢講，新訓吃的是什麼東西阿？超一流的菜嘞！

「叫什麼名字阿？」

「學長，我叫葉竟源。」

「噢！原來是源源阿，小帥勾，以後我就叫你源源，你說好不好呢？」

「呃......，好吧。」就連玲玲也不會叫我源源，這個伙房兵真的是有點奇怪。

「我們以後多的是時間聊，小帥勾，你先上去二樓小房間換雨鞋，廚士服掛在樓梯扶手上，要不要穿隨你，」他對我眨了眨眼，「動作快點，不然我就上去偷看你換衣服喔。」

「好，我盡快。」

說完，他拍了我屁股，又回去炒他「超一流」的菜了。

二樓小房間是伙房兵工作完休息的地方，地方不大，大概兩三坪罷，裡頭擺三張有點破舊的籐椅，藤椅上一本看到一半的健身雜誌，地方雖小，但空間利用很充份，地板上鋪了三張廚士服，想來應該是伙房兵臨時的睡榻，我脫下皮鞋，挑了雙合腳的白色雨鞋穿上，鞋口部位有個奇異筆字跡，是個英文的J字。

這個叫「姐姐」的伙房兵真的是如影隨形阿，我苦笑。

我走下樓，張家傑又擱下大鍋鏟，他拿了一把刨刀給我，「小帥勾，拿張椅子去跟修修一起刨胡瓜，你們兩個小帥勾應該認識吧！」

「我們一起拖過菜。」

「唉呦，拖菜怎麼不找我呢？以後你要拖菜要來跟我說喔！知道嗎？」

「學長，知道......」

「你們剩十五分鐘要把那堆胡瓜刨光喔，超過時間，姐姐就要打屁屁了。」

我搬張椅子坐在林彥修旁邊刨胡瓜，所謂「幫廚」，就是幫伙房備料，削皮、切菜、挖種子等等，幫廚是一種用勞力節省成本的手段，部隊跟外面廠商訂食材，訂「塊狀的胡蘿蔔」肯定比訂「完整的胡蘿蔔」還要貴，反正軍中人力不用錢，部隊乾脆跟廠商訂「完整的胡蘿蔔」，然後叫免費的人力來伙房切菜，也就是說，「幫廚」把軍營外的勞力成本自行內化吸收了。

張家傑給我和林彥修倒兩杯可樂，「可樂姐姐就放在旁邊，要喝自己倒喔！」

「學長這怎麼好意思！」林彥修說，我也覺得被請喝飲料怪怪的。

「你們就喝吧，這又不要你的錢、我的錢。」

「真的嗎？」

「姐姐有騙過你們嗎？」張家傑嘟起嘴，假裝生氣，「這些都是之前滷豬腳剩下的可樂啦！副供站拖回來的。」

「滷豬腳不是用醬油嗎？」我問。

「源源這你就不懂囉！你簽下去，跟我一起待在伙房，我就教你『超一流』的滷豬腳廚藝！」

「學長，我再考慮看看好了。」我心想怎麼變成幹部也會被招募阿。

我和林彥修刨著胡瓜，喝著張家傑的可樂，伙房空氣不太流通，鍋爐運轉聲、油汁噴濺聲是伙房聲音的主調，我和林彥修必須很大聲講話才能聽到彼此的聲音，我跟他講昨天晚上收假被邢靖元刁難的事。

「彥修，你昨天有被你們連上學長刁嗎？」

「沒有耶，我昨天七點半就收假了。」

「七點半！太扯了吧，怎麼這麼早阿？」

「休假沒什麼事，待在家只能看電視，但你想想，要收假了，哪有心情看電視阿，我吃完飯就直接返營了。」

「都不會捨不得喔？」

「當然會捨不得阿，我入伍前有在看後宮甄環傳，因為當兵就不能繼續追了，只能休假上網一次看好幾集......」林彥修說：「我看你應該是比較衰，遇到學長學弟制比較重的學長吧，我們連上的學長就不會這樣阿。」

「真的喔？好羨慕你。」

其實我羨慕的不只是他身在一個比較平等的連隊，還有他對收假平和的心態，休假，他最重要的事就是追連續劇，連續劇再找就有，但我和玲玲相處的時間呢？要到哪裡找去？二兵薪水本就不高，搭三趟高鐵就差不多用罄了，但我現在的處境是，就算有錢搭高鐵也不一定見得到人，休假和收假對我來說，都是很煎熬的事。

我們把削完的胡瓜交給張家傑，「這次不用打屁屁囉！」他說，「再過幾天新兵進來，你們就會有刨不完的胡瓜了，嘿嘿......」

「到時要切很多菜嗎？」

「一整個小山的胡蘿蔔、絲瓜和青椒有沒有看過？」張家傑說：「現在梯間我們只有煮自己營上還有通信連來搭伙的菜量，你們十五分鐘就可以搞定，等到接兵時，從九點切到十一點都還不一定切得完嘞！」

「就不能多花點錢叫切好的菜嗎？」

「不行，我跟伙委講好的，」張家傑又對我們眨了眨眼，「我要天天看到小帥勾！」

「兩位小帥勾，明天見囉，記得我們說好的約定，拖菜要記得跟我報備喔！」

「嗯，好......」

我和林彥修走出伙房，又挨了張家傑兩下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