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節目是「士官團教育」,安全廣播說,「請五營所有士官幹部至餐廳集合。」雖然我不是士官,但邢靖元可能認為我一個二兵待在連上會有危安疑慮,「你受訓完也是士官,跟著學長們一起去士官團教育。」我也跟著集合過去餐廳了。

餐廳已經布置就緒,大投影幕拉下,主課的教官是二連的士官長,看樣子他打算用投影片來上課,想到軍人使用科技產品總讓我感到有點不習慣,這也禁、那也禁,這也不准錄影,那也不准拍,投影片教學在我對軍隊的想像中可能太前衛了,不是野戰講桌和移動式白板就解決一切了嗎?

我左顧右盼,我們連上也才來一半的士官罷,李承翰學長業務多,沒來,王文轍學長今天好像坐軍卡出去營外(出營外車),沒來,咦,怎麼連邢靖元自己也沒有來,士官團教育是講假的嗎?來的人只有幾個業務比較少的學長、我和卓飛虹士官長。

二連士官長把紙發給各桌,一張是簽到冊,一張是今天課程的投影片內容,另一張的標題寫著「軍隊教學法課後評量」,竟然是一張考卷,我心裡覺得奇怪,怎麼還沒上課考卷就先發下來了呢?

課程開始,二連士官長秀出第一張投影片,「我們今天要上的是軍隊教學法中的五段九法......,首先,五段的第一階段是『預備』,以問答的方式,使學者......」

士官長一點開投影幕,視線就停留在上面了,似乎沒有要和我們眼神交流的意思,至於我們士官長卓飛虹呢,從考卷發下來就埋首疾書,他研究了一下投影片的內容寫完考卷,然後拿紅筆在考卷下方打了個小叉叉,減十五,最後在考卷上方寫了八十五分。

「這張給你,拿去抄,」卓飛虹把那張「範本」和一疊空白考卷給我,說:「考卷不要超過九十分,知道嗎?」

「士官長,這不是等下上完課才寫的嗎?」

卓飛虹露出一副無辜的表情,說:「你看看其他連的人有要上完課再考試的意思嗎?」

其他連的人果然都在做跟卓飛虹一樣的事,簽到完後便振筆疾書抄考卷,我們連來的人少,因此,我一個人要抄三人份的考卷。

「好,士官長我知道了。」

二連士官長自顧自地在台上講,台下的人抄他們的考卷,我感覺二連士官長並沒有意願真的要教給我們什麼,他可能是利用士官團教育的時間練單口相聲吧,我想,我對在台下做自己的事沒有愧疚感,在學校時遇到不會講課的老師,我也是在底下讀自己的書,或者是乾脆不去上課,跑到圖書館自習,現在的情況是,我無法逃避任何一堂軍隊裡的課(如果士官團教育算是「課」的話),我還在觀察能不能在底下算自己的精算師考古題,在這之前,我發現坐在台下這些沒有學習意願的學生們手都沒有閒著,他們都在寫考卷。

我邊抄著考卷,一邊體會這奇怪的時刻,這是我人生第一次「應付」上課,我覺得奇怪的是,沒有用的課不要上就好了嘛,不然,只發簽到冊(又或是連簽到冊也不必了,卓飛虹要我變換了三種字跡幫邢靖元、王文轍和李承翰學長簽到),不要印考卷和投影片不是更節約紙張嗎?

有沒有可能是,他們為了維護士官團教育做為一堂定義上的「課」的完整性,硬是要每個人寫考卷、改分數呢?

考卷字數不多,三份考卷我十分鐘就抄完了,八十分、七十五分和七十分,抄完後我交給卓飛虹,他給我一個嘉許的眼神,又繼續抄他手上的考卷,我端詳投影片的內容,其實第一次參加士官團教育,我不敢直接就給它蓋上「沒有價值」的戳記,就像是至少要等到開學第三週甚至是第四週,你才能判定這門課比起在圖書館自學更沒價值,然後,你才會高枕無憂地翹課。

我想在「軍隊教學法」裡找到值得我使用東西,台上士官長講完了五段,接下來講九法,我看到投影片,所謂「九法」是:

一、示範摹擬法

二、觀摩比較法

三、學生導師法

四、統一練習法
五、檢查糾正法

六、互相競賽法

七、狀況誘導法

八、對抗練習法
九、個別教學法

每個「法」的意涵如同它字面上的意思,我覺得奇怪的是為什麼平凡的教學手段,非得要堂而皇之地用「法」來命名,它既不像法律條文,也不像武林秘笈,令人望之生畏,還有,我好奇哪個老師會真的在準備上課前認定自己一定要用什麼什麼法來上課?教學真的只有這九種「法」嗎?有沒有同時混合了三種「法」的特點而生成的第十種「新法」呢?

我對這種判然九分的「法」很迷惘,索性把它投影片丟在一旁。

「終於寫完了,」卓飛虹甩甩手,說:「你是新來的幹部吧!叫什麼名字?」

「報告士官長,我叫葉竟源。」

「你是我們剛結訓那梯入伍生嗎?」

「報告是的。」

「怎麼會想來當教育班長阿?」卓飛虹興味盎然地說,看著我彷彿看到森林裡他從所未見的突變種山羊。

我稍微跟他提我當教育班長的經過,他只是笑笑地聽著。

「底下要講話的不要影響到別人,」這時,二連士官長突然眼神投向台下的士官,「不然會被幹。」

原來大多數的人都抄完考卷,自顧自地聊起來,二連士官長講完後,又回到他單口相聲之中,卓飛虹做了個逗趣的鬼臉,伸了伸舌頭,對我說,「沒關係,你繼續講。」

從新訓到現在,我對卓飛虹一直懷著崇拜之情,從二連士官長突然發出警告,到卓飛虹叫我繼續講,我知道兩人階級雖然都是一等士官長,但卓飛虹根本不把台上的二連士官長放在眼裡,我愈說,他臉上的興趣愈來愈濃厚。

「你真該去裝甲兵學校當士官的,」他說:「新訓旅,不好混阿!」

「士官長,我當兵本來就不是要來混的。」

「我開玩笑的啦,但說實在的,當教育班長很累,我也是這樣一路累過來的。」

我相信卓飛虹的過去一定有段艱苦的付出,從他基本教練和刺槍術的架勢,說他過去站夜哨都在練原地間轉法,我都敢信。

arrow
arrow

    慕大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