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停地忙碌到休假前一刻,我承諾勞排的「兇」,只是把表情繃緊一些,我發現勞排跟卓飛虹一樣,看待新兵都像看待動物一樣,什麼趕雞趕鴨的,可惜,這些新兵剃了頭毛長得還是很像「人」,要我像對待動物那樣,短期內,我還無法說服自己做到。為了不拖到勞排的時間,我不太管隊伍如何變形如被沖散的即溶奶粉,我不教他們什麼是「路」什麼是「班」,也不引導他們跟我口令對腳步。
我希望快點結束這一天。
我坐在床上整理行李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了,新兵都被集中在中山室寫資料,由勞排一人看著,其餘幹部不是上營站買晚餐,就是各自忙業務,只有我和方家佑星期五放夭八(1800)假。
「辛苦你們了,休假去吧!」勞排說:「準時收假,注意安全,我先去看新兵了!」
我和方家佑說好,各自回到寢室換裝收行李,我癱在床上,想著今天發生的事,這才是新兵轉換成幹部的陣痛吧,我想要尊重新兵的同時,無法達成幹部們的期待,這之間,肯定有什麼觀念需要修正,需要重新定義。
「葉竟源在裡面嗎?」敲門聲,這是邢靖元的聲音。
我立刻坐起來,「學長,我在!」
「要休假了阿?」
「報告學長是,」我說:「我剛請示過值星官了!」
「我知道,問你個問題,」邢靖元說:「你對你今天的表現滿意嗎?」
「不算滿意吧!」我說,邢靖元那張不懷好意的臉已經寫了答案。
「班長真的不是好幹的,但是,」邢靖元說:「你現在要退班長也沒辦法啦,你只能認命地當到退伍。」
「……」
經邢靖元這麼一說,「教育班長」真像是個預示不幸的詛咒,我將重複今天的矛盾心境長達三百多天?這實在太煎熬了。
「這次休假,你有幾件事要做,」邢靖元接著說:「第一,把你的頭髮修一修,第二,買跟我們一樣的迷彩內衣來穿,有沒有問題?」
「報告學長,沒有。」
「沒有問題,我要去忙我的了,」邢靖元離開小寢室,不忘再提醒我,「收假時間,自己注意,不要再讓我盯你了……」
這次休假過的很倉促,儼然是身體自動帶了部隊的節奏回到家裡,除了和玲玲通個電話、寫個幾回精算師考古題,剩餘時間,我都在釐清帶兵時那種矛盾的情緒。
我不是很喜歡邢靖元像雞婆的糾察隊(我逐漸了解其他幹部對他的微詞是怎麼一回事了)那樣無時無刻提醒我幹部和新兵的差別,但經過昨天的試煉,我發現他的提醒還是有點用處,通常我對他的雞婆都不怎麼放在心上,只有他出現在我左近時才會猛然回想起來,「幹部的儀態?」「幹部的紀律?」「幹部的皮鞋?」
會有昨天那樣挫敗的經驗,我歸咎於我還沒調整到「幹部」的心態。
怎麼調?
邢靖元平日的嘮叨,還有休假前的叮嚀,無非是希望我從外在和新兵做出「差異化」,修頭髮的意思是,把頭皮兩側和後面推三分,頭頂蓄髮,買迷彩內衣呢?因為新兵只能穿草綠內衣,一看到穿迷彩內衣的,就知道是幹部,我清楚自己只比2192梯資深一個月多一些,在和新兵相處上,傾向站在新兵的立場為他們著想,就怕少想了,苦了他們。邢靖元的用意為的是讓我的外在更像其他幹部,彷彿我已經「進化」很久了,這樣在管教新兵時,儘管我不是兇神惡煞型的班長,也能延用一點他們的威信。
如果心態不跟著調整,假面具終究會被拆穿,就像現在連口令都下不好的方家佑一樣。
教育班長,真難。
邢靖元也說現在我也不可能退教育班長,所以,我還是得為了這個環境做出徹底的改變,我想到再過兩個禮拜就要去高雄步校受訓了,「受訓」這兩個字似乎是我矛盾心境的解藥,是嘛,我們又不是生下來就懂得當教育班長,管理阿兵哥自是一門學問,現在我待在連上銜接教育,幫著幹部帶新兵,算是「進度超前」罷,我期待經過步校兩個月的訓期,走出校門那一刻,我真能像卓飛虹(我真不想變成第二個邢靖元)那樣精神抖擻、英姿煥發,毫不遲疑地訓誡新兵。
想到步校受訓,頓挫的心情又燃起樂觀的火燄。
收假當天我1930就進成功嶺了,也沒在外頭的便利商店逗留,我試圖釐清自己這麼早收假的動機並不是怕再被邢靖元以「學弟的樣子」來為難,而是我亟欲突破和新兵相處的矛盾心境,只有勇敢面對挑戰,多方和它周旋,我才有戰勝它的一天。
勇敢地放棄一個半小時的休假時間,勇敢地踏進營區,感覺像是打賭輸了跳進冰水池,不捨只是一下下,行進間,我反復提醒自己:
「我是幹部!...我是幹部!...我要成為和卓飛虹一樣讓新兵尊敬的幹部!」
安官桌簽到後(我是今天最早收假的義務役),我走回連上,算一下今天是新兵進來的第三天,大大小小的安調、人事資料寫得差不多,也是時候教他們唱軍歌了,果然,在連集合場我就聽到輔導長在教唱軍歌入門款《我有一支槍》。
我走進中山室,勞排看到我有點驚訝:
「不是兩夭洞洞才收假嗎?」
「想念2192的阿兵哥了。」我回答,其實我先走到中山室想看看邢靖元在不在,讓他知道這次收假我有「學弟的樣子」,可惜,邢靖元不在。
「少來啦!阿兵哥有馬子可愛嗎?」勞排說:「這麼早回來還是要做點事喔!」
「好阿。不會是教阿兵哥唱軍歌吧......」
「軍歌教給POA就好了,」勞排說:「王文轍那邊現在積了一大堆人事資料,快要火燒屁股了,你換完裝去營辦室找他,問他有沒有要幫忙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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