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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下餐廳後我又再打公共電話給玲玲,結果仍是一樣,沒有答應,「您撥的電話未開機......」掛上話筒,我繞著三樓踱圈子,剛好今晚沒有行程,直到八點半我們才要到集合場晚點名。

三樓住的是十五中隊和十四中隊,我從我們隊上晃到十四中,再從十四中盪回來,每當我遇上難題時,就會這樣繞圈子邊走邊想,我想清空腦中關於軍隊的物事,好好把跟玲玲的關係想清楚,但又想到接下來的日子,我必須在軍隊裡自營其力,在前方等待我的,是沒有玲玲的軍旅生活,前面有一整個月沒和玲玲見面,這些想法僅具粗胚,等到一見面全打碎了,沒有玲玲,我不知休假要往哪裡去?不知道要思念誰來排遣當兵的無聊(我被制約成只靠思念玲玲來排遣無聊了)?

我知道失去玲玲,軍中的一切只會變得更無聊、沒有意義,它變成單純「還債」的行為,因為有玲玲,我才能忍受軍中的無聊,不把當兵解讀成浪費時間。

也不知走了幾趟了,我的思緒在十五中和十四中迴轉、纏繞,整個回字樓像個密閉的大煙囪,空氣愈來愈污濁,人群來去,流動得我心煩意亂,於是,我走到樓下集合場。

集合場的空氣清新多了,大概是我看不到密密麻麻的人聚在狹仄的空間裡罷,巨型投射燈打在集合場平坦的水泥路面上,燈光裡沒有一個人,這時的集合場就像是個設置好的舞台,等會我們就要在這晚點名,舞台備好了,演員都還沒上場。

一些同學在集合場旁的草地上等待晚點名,拉單槓、聊天,或是在水溝旁抽菸,煙頭燃燒的橘紅色光在暗處一閃一滅的,我看到一個瘦高的身影,是羅時瞱。

「兄弟,需要聊聊嗎?」羅時瞱看我走向他,點滅手上的菸蒂,說。

「嗯......」

「你不抽菸,我們到別的地方吧!」

「老羅沒關係,就在這,反正我也不怕菸味。」

「還在因為那封信煩?」羅時瞱問:「剛都沒看到你,想出什麼了嗎?」

「沒有,就是說不出的悶,」我說:「她說離開就離開了,你想想,這就像一個平常用兩隻腳走路的人,突然要求他要獨腿行走......」

「那麼你應該要快點找到那根拐杖,那條腿......,let it go!」

「嗯,我還在找當兵的支拄,那根拐杖......,媽的,一個兵變就快把我變廢人了......」

「願意為男人站崗的女人畢竟還是少數阿,在這樣鳥的環境裡,我們往往過度放大自己的寂寞,卻忘了外面的她,可能比你更寂寞。」

「老羅,搞得好像是你被兵變一樣,很懂嘛!」

「入伍前聽朋友講的,他們也是在退伍後,腦袋比較冷靜才這麼說的。」

突然吹來一股冷風,直直地從領口灌進衣服裡,「老羅,今天是不是又降溫了?很......冷。」

「中午看餐廳新聞說今天有冷氣團報到,」羅時瞱說:「你要不要上去寢室多穿一件衣服?」

「算了,懶得再走上去,」我說:「老羅,借根菸來抽抽。」

羅時瞱平常酷酷的表情突然變得像小孩一樣看到什麼新奇的玩具似的。

「兄弟,真的要抽?」

「嗯......,我也說不出為什麼今天很想試試。」

羅時瞱從菸盒裡掏出一根菸塞到我嘴裡,「有濾嘴那頭含在嘴巴,別搞混了!」說著他點燃打火機,「兄弟,再問一次,真的要抽?點下去,它就會變成你最好的朋友囉!」

「幹,廢話一堆,點啦!」

煙頭著火,我學其他同學抽菸的方式,先對濾嘴吹一口氣,煙頭也發出橘紅色的亮光,看到亮光,我的心暖了一半,接著,我知道要吸氣,我像吸拉麵那樣大力吸了一口,一團熱氣從濾嘴往我嘴裡逐漸壯大,直要把我口腔撐爆,我感到熱氣行經舌頭的地方,淌著淡淡的苦味,那種苦不是苦瓜或是感冒藥粉末那種苦,而是燒紙箱或是燒金紙那種苦味(我從沒想過金爐裡的香灰嘗起來非常可能是這種味道),熱氣團佔據完口腔,慢慢往咽喉處流竄,喉結處大概就是它肆虐的盡頭了,我感到喉結一陣強烈的抵抗,伴隨燒灼的微燻,那一帶似乎悄悄地起火。

我把菸挾在手上,大力地咳嗽。

「嗆到了?哈哈,剛抽都會這樣。」羅時瞱笑說:「不過,我抽的是淡菸,尼古丁含量比較低,剛才如果你抽的是濃的,恐怕連眼珠子一起嗆出來。」

羅時瞱邊笑邊教我怎麼抽,我的問題大概是沒有把空氣吸進去肺部,他說新手都吸不太進去,這需要練習。

「多抽幾次就會了。」他說。

我又試了幾次,嗆幾回,口腔和香菸的熱氣逐漸取得和平共識,喉結開放了一半的通道讓熱氣繼續深入,後來,我逐漸能完整地抽完一次,吐氣、吸氣,再把煙霧從口腔噴出去。

「你噴出來的煙霧又黑又髒,像工廠廢氣,」羅時瞱說:「這種煙是假的。」

我不在意抽的菸是假的還真的,從抽菸這件事,我彷彿獲得一點溫暖,具體的溫暖,想想那在黑暗中閃爍的橘紅亮光、吸入的熱氣,我噴出的煙霧髒髒黑黑的,排出體外,像是消解一點柔腸百結的心事。

我總共抽掉羅時瞱四根菸,他沒有要向我收學費的意思。

「你看,中隊長下來了,要過去集合了,」老羅說:「晚點名完再去補貨。」


星期五早上,我帶部隊上後山,今天上的是「沙盤製作」,課程的場地在先鋒路的初段,不一會就走到了,難得這是不用取槍的後山課,我猜,這也跟今天下午要休假有關罷,不然,光是擦槍一定會拖延到我們的休假時間。

胡居仁不知哪個前世一定跟我是宿敵世仇,上次城鎮戰下山和他對槓後,他不但沒有把「部隊效率」放在心上,反而變本加厲的頑劣,以他為首的那幫人愈來愈多,都是輕佻之輩,他們常聚在一起抽菸、吃泡麵、說中隊長的壞話(我搞不清平常鮮少出現的中隊長哪裡惹到他們),部隊行進時,自顧自地講話,現在,只要部隊一上先鋒路,離開步校校園,他們就進入「遠足」的心態,拔路邊的鬼針草丟同學,或故意拿槍托去戳前面人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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