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休假兩天,大部份時間我都是在床上度過,這是入伍以來,疾病第一次找上我,我說它主動找上我是因為,印象中,我沒有受到風寒,也沒有吃不乾淨的食物,作息也都正常,彷彿是身體發出警訊說它要休息了,發燒和流鼻水是它主動生出的藉口。

養病之餘,我也看玲玲寫給我的信,曾經,它們在新訓時帶給我風光的感覺,每當輔導長在莒光課發信,總是有我的名字,同學們都知道葉竟源有個會定期寫信給他的女友,我則是因讀了玲玲信裡的生活,獲得了好夜的安穩,昔時它曾多麼甜蜜,今天它就多麼刺痛,明知它會扭絞此刻纖細的神經,但我還是不能釋手,彷彿任一個細節,都是這段感情的殘溫,我是如此地貪婪。

我想過像羅時瞱那樣,燒了所有的信(我真是懊悔那時自若地讓他把最後一封給燒了),但我做不到,因為,我還沒完全學會生活少了玲玲要如何站立,信,是我生活的憑依,也是痛處的來源。

也想起胡居仁,我們的樑子眼看是結上了,下次收假,部隊肯定是愈來愈難帶,他和他那一幫人不知還會有什麼作亂的新伎倆,無論伎倆是什麼,部隊散漫的結果,都是由我這值星官承擔。我突然想起中隊長和分隊長在一開始跟我講的,「所有人中,就自己的同學最難帶」,何故?因為我們沒有上對下的關係,憑什麼我們階級一樣,我就要聽你的?

我曾經無比厭惡階級、學長學弟這類東西,但現在它似乎是挽救這個爛部隊的唯一解藥。

從現在起算到結訓,差不多還有四十天罷,我還要為這些散漫的同學承受教官的口水,左思右想,我認為只剩一樣東西能讓部隊多一點點紀律,那就是「義氣」罷,也就是新訓後期讓我們服從勞排的那樣東西,不然,就只能靠同學們自律了,義氣跟自律,照現在情況來看,都是遙不可及的奢侈品,不是嗎?

我第一次決定主動打電話給中隊長。

「中隊長好,我葉竟源,」我在電話中說,「我衡量了自己的情況,還有部隊的情況,覺得實習區隊長對我來說,壓力太大了。」

「你的聲音是感冒嗎?」中隊長說:「利用休假記得去看醫生,回步校看醫生很麻煩的。」

「中隊長我看了。」

「你不想背值星官了?」

「嗯,我覺得自己的能力,還不到能管理自己同學的水準。」

「真的不想再試一次?」

「我總覺得自己一開始可能做錯了一些事情,才讓部隊變成現在這樣,還有,自己一些私事,我想給自己一點空間去交些……朋友。」

這倒是真心話,因為平常忙於部隊庶務,比較親近的就只有武管班的同學們。

「好,我看你也快背滿一個月了,這樣吧!收假那天你還是負責集合大家,晚點名,然後我會在中山室選出新的實習區隊長,這樣可以嗎?」

「當然,」我說:「謝謝中隊長!」


收假晚點名後,我把大家召集到中山室,中隊長有事情要交代,大夥有些興奮,因為平常都是分隊長陪伴我們,除了我這實習區隊長還有教學林景欽之外,其他人平常很少見到中隊長,聽到中隊長要講話,大夥咻地上樓,不一會便集合完畢了。

儘管中隊長平常很少出現,但走在步校校園看到那高大魁梧的身形配上肥潤的稚氣國字臉,我們還是會叫一聲「中隊長好。」中隊長兩個月前晉升一等士官長,是士官最高的階級,有時我會把他連結到卓飛虹的精悍、邢靖元的蠻橫,中隊長顛覆了我對軍中高階幹部的形象,他身上沒有「凌人」的氣質,反倒比較像是做生意或搞政治的,禮尚往還,人情周轉,這些才是他的本行,而我也相信這樣的特質能讓他在任何地方爬上很高的位置。

「各位學員注意到中隊長這邊,」中隊長說:「分隊長教過步校校歌了嗎?」

「沒有。」

「我就知道,你們來這一個月竟然不會唱步校校歌?」

我心想這有什麼奇怪的,大學讀了三年,班上八成沒有人會唱學校校歌罷,說不定在路上聽到也聽不出來這是校歌呢。

中隊長翻轉架上的白板,白板上事先寫好了校歌歌詞,中隊長起音。

「臨陣當先,決戰致勝,我們步兵為主兵;

風雨不足畏,地形任縱橫,勇猛頑強,殲敵建功,

忠誠精實,名將多出自吾校,

不怕苦,不怕難,光民族,復國土,

碧血丹心,為國干城,

發揚吾校精神,發揚吾校精神!」

不意外地,步校校歌是典型地打打殺殺、保疆衛國風格,柯郁琦要我們把歌詞抄在筆記紙上,「以後誰敢作亂,就要他在早點名時在部隊前面獨唱校歌。」

大夥笑成一團,笑中隊長怎麼想出這麼逗的處罰方式,「安靜!」柯郁琦說:「連校歌都沒學過,你們應該也不知道什麼是隊呼吧?」

「不─知─道─。」

「這是步校的傳統,每個中隊都有自己的隊呼,理論上每個禮拜三,三大隊聯合早點名時都要一起喊,因為你們剛進來,所以別人不會特別注意你們有沒有喊隊呼,從今天之後,我們每次晚點名都要來練習隊呼。」

柯郁琦接著教我們隊呼,所謂隊呼,跟夏令營會喊的那種沒兩樣,只不過在夏令營隊呼須要每個隊員一起想,步校隊呼在學員進來前就存在了,和每個中隊牢牢綁在一塊,像是我們十五中隊的隊呼就是:

「臨陣當先步訓部,

忠誠精實總隊部,

勇猛頑強三大隊,

榮耀團結十─五─隊。」

每個字都配合著腳步的挪移,一群人跳起來很像原住民的豐年祭舞蹈,只差手沒有牽起來罷了,在隊呼的最後,值星官還要喊,「十五隊──」

同學們接,「呼啦!」

比起步校校歌,同學們更愛「十五隊──,呼啦!」,沒人知道「呼啦」是什麼意思,操課下山要喊、晚點名後要喊,甚至連洗澡時也有人冒充值星官喊「十五隊──」,附近的浴室就會齊聲響起「呼啦!」

喊到後來,我逐漸了解這個狀聲詞的意義,它是我們這群阿兵哥苦中作樂的依托,單調規律的軍中生活,欠缺我們習慣的狂歡與嬉鬧,我們為它貼上「十五隊──,呼啦!」的彩色玻璃紙,那是迷離的冬日,難得見的頑皮色彩。


arrow
arrow

    慕大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