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狗幹聲從十公尺外傳來,比起張廣霖的威力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們都放下手邊的槍,挨到中山室門口看到底發生什麼回事,只見一個黑臉、中等身材的人(料是總隊長)對著兩個懶蛋夾得緊緊的瘦子大聲斥罵,一個是POA,另一個是二大隊的大隊長。

「都幾點了,還不放人,你們是要讓步校鬧上新聞是不是?好好的休假,偏要搞事給我擔,你們是太久沒被人修理是不是?」

大隊長和POA站得直挺挺的,一個屁都不敢放,總隊長罵了一陣,直接走進中山室。

「羅時瞱學員!」

「有。」羅時瞱答話。

「東西拿了,直接走。」

「但槍還沒擦完......」

「不用擦了,你家人在外面等你,你要讓他們等多久?」總隊長說:「快點,東西放了,直接走,我再叫人來收!」

羅時瞱提著行李直接走了,走前對我做了個頑皮的笑容,我們把擦槍工具集中,直接把槍送進軍械室,中隊長和POA一直都面無表情,不講話,想是剛才那頓狗幹,他的心,還在餘震。


三大隊營舍的側邊馬路和外面世界隔著一堵高牆,牆的外面是廣敞的鳳頂路,通常,鳳頂路只會在阿兵哥收假、放假時才會有大量的計程車車流,其餘時間,隔著一堵圍牆,能聽見清楚的引擎聲、路人的交談聲,一月的東北季風從鳳頂路吹進步校,再從步校吹出去,吹得圍牆邊的榕樹和路燈投影晃晃盪盪,我喜歡在晚上下餐廳後沿著側邊馬路從餐廳走回隊上,來回走好幾次,那是感受外面世界脈搏最清晰的地方。

自從玲玲寫信告訴我搬家換電話後,我又更常在側邊馬路徘徊,點一支菸,接通外在的空氣,想著有關玲玲的事,比起在回字樓裡,我更喜歡待在側邊馬路吹冷風想事情,冷風中抽菸,身體一陣暖、一陣冷,煩惱都能想出個暫時的結論,又不過份耽溺,思想以香煙做單位,一根菸、兩根菸、三根菸,香菸燒到了盡頭,吐完最後一團煙霧,看一下手錶(這僅僅是裝飾性的動作),略帶一點滿足回到營舍。

今晚隊上只剩洞八人員還有留守幹部孫剛仁分隊長,我是第一次被洞八,送完槍後孫剛仁跟我說所有人員要集中到一大寢,方便管理,如果我介意睡別人床,建議把寢具搬到一大寢的空床位,晚上沒有行程,沒有夜哨,洗完澡後可以做自己的事,可以提早就寢。

我把行李擱在一大寢隨便一個床位上,便拿著文具到安官桌寫信,安官桌沒有人,桌燈任意使用,營舍一片靜謐,沒有人走動喧嘩,這是個寫信、思念的好時間。

儘管玲玲說她搬出去住,我仍是一有空便給她寫信,寫完寄到她的舊址,她的父母會收到,然後轉交給她,無論她看或不看,我仍覺得我在軍中的生活書寫仍是可以給予她精神上的支持,也許我這樣不懈地寫下去,她會有回心轉意的一天,我暗暗期盼著。

「咦!阿源,是你嗎?」二寢門口傳來聲音,我看到一個黑影抱著一大坨東西往安官桌走來,他走近,在燈光照射下我才看清他是李松燃,武管班的同學,手裡抱著是他的寢具。

「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寫東西?這麼認真。」李松燃問,「你沒休假喔?」

「上禮拜打了胡居仁,洞八到結訓。」我說:「你呢?怎麼也沒有休假?」

「我從第二個禮拜就開始洞八啦!」李松燃一派輕鬆地說。

「你也跟別人打架喔?」我問:「怎麼我都不知道阿?」

「才沒呢!我只是都沒寫作業,就被洞八了,哈哈!」

「什麼?你都沒寫作業,這樣能結訓嗎?」

「應該可以......吧!」李松燃說:「我之前也聽過有人沒寫作業還是照樣結訓下部隊當班長阿,你想想,大家這樣一窩蜂地抄作業,有什麼意思?」

「是沒什麼意思啦!但是......,不管是軍中還是外面,不都一堆應付交差的鳥事嗎?」

「我才不管應付交差嘞,你想想,我們抄這些東西,教官都會仔細地去看?別傻囉,要是我,下了課就拿回辦公室資源回收了。」

我暗笑,李松燃說得有點道理,「哈哈,這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沒什麼魔不魔的,我還是當道士好了,」李松燃笑說:「阿源,你在寫什麼阿?」

李松燃說著便探過來看,我和武管班的同學已培養出一種兄弟的情感,不須隱瞞什麼秘密,我直接把寫一半的信遞給李松燃,他看了三秒鐘便把信還給我。

「唉呦!男歡女愛的,不看,不看,」李松燃說,表情像是吃了酸梅似的。

「什麼男歡女愛?」我辯解,「是愁雲慘霧,好嗎?」

「總之就是男生愛女生,還是女生愛男生我不管啦,阿源你真是奇人,什麼時代還在用手寫信?」

我跟李松燃大概談談我和玲玲互通聲息的方式主要靠寫信,也帶過一些交往的故事,我感覺李松燃這人好像小孩子,對言情的情節似乎沒有概念,完全不感興趣,講了一陣,我就不說了。

「阿燃,你明天早上要回家嗎?」

「我才不回家呢!」李松燃說:「難得來高雄受訓,當然要順便玩一下阿!」

「所以,你西子灣、旗津、駁二特區那些景點都去過了嗎?」

「我一個都沒去,我不喜歡資本主義密集的地方。」

「那麼你一路洞八到現在,玩了高雄什麼地方阿?」

「頭兩個禮拜我在鳳山一帶隨意晃晃,後來接到我媽跟我講的一個小道消息,我之後休假都去美濃玩。」

「美濃?」我問,努力喚起關於美濃的記憶:「你是說講客家話、油紙傘和......鍾理和還是鍾肇政那個美濃。」

「是鍾理和,就是那個美濃。」

「去那裡......玩?」我很想問清楚李松燃休假都去美濃玩些什麼,但想想我連美濃在哪邊都不知道,還是先別問了,暴露自己的無知。

「就是玩阿,明天早上七點出發,」李松燃問:「阿源,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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