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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臉皺紋的「阿翔嫂」為我們開門，帕香蒂說阿翔嫂今年九十二歲了，身體仍然很硬朗，門前的芋頭田就是她種的，她獨自住在美濃，三個女兒假日會輪流回來看她，我看著眼前這笑得無比療癒的老婆婆，她只會說客家話，我和李松燃都不懂，但李松燃之前也是住阿翔嫂家，他的應對方式就是持續保持笑容，直到阿翔嫂把我們領進準備好的小房間。

靠山的美濃、NAMASKA生態村、撈池塘、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語言的阿翔嫂……，我想著這次休假遇到的奇特事物，宛如演練一場夢境，身邊的李松燃已經呼聲大作了，這個突然變身的同袍，身體裡竟藏著生意盎燃的靈魂，山裡的夜，聽得見紗窗外的唧唧蟲聲，聽了一陣，我也昏昏睡去，無比香甜。

收假，柯郁琦宣布一個重要的消息。

「因為上禮拜擦槍拖到休假的事，從今天起，打飯班和武管班對調，原來的武管班開始輪值夜哨。」

我們歡呼，前面的打飯班哀聲四起，我想不出拖到休假跟換勤務有什麼關係，後來是羅時瞱告訴我休假那天他再下一城，又叫當市議員的叔叔打給總隊長詰譙送槍沒有熱水澡洗的事。

「我就知道那個總隊長怕麻煩，」羅時瞱說：「我覺得咱們的苦日子該做個了結了。」

「接下來這一週大家會過得比較辛苦，」柯郁琦繼續說：「因為二大隊不借我們槍了，所以，以後我們要走到教勤營去借槍。」

「教勤營在哪？」有人問。

「在北營區，從這裡走到教勤營大概十五分鐘。」

「為什麼不跟一大或是總隊部借槍呢？」

「上個禮拜發生那件事後，三大十五中從此惡名昭彰，沒有人敢借我們槍了。」柯郁琦無奈地說，「以後，我們要比平常早十分鐘出發到教勤營取槍。」

也就是說，新的武管班以後別想再餐廳用餐了，都得靠我們幫他們外帶到教勤營。我覺得這真的是莫名其妙，我怨為什麼三大隊沒有自己的軍械室？為什麼借槍還要看別人的臉色？說實在地，我們不是故意不擦乾淨，換做是其他人吧，擦出來的槍也不會比我們好或差到哪去，為什麼不是POA檢討開會的長度？為什麼不是檢討中隊主官人力的配置？而是選擇給受訓的學員製造更多麻煩。

有時我會安慰同班同學：不要氣餒！我們只是沒有把舊槍擦成新槍的能力罷了。

就寢前我和同學討論這件事，但他們似乎都覺得沒什麼，只以「軍中就是這樣啦！」「習慣就好。」一類的說詞回應我，我們的苦日子是結束了，但新的武管班呢？剛收假就收到這種壞消息，我代他們感到不值哪，教勤營從沒去過，那裡的POA說不定開會開的更久……

「快睡吧！反正擦槍不關我們的事了，」羅時瞱說：「多站個夜哨換熱水澡洗，不好嗎？」

胡居仁把部隊帶到官校的「震撼教育場」(簡稱官震場)，接下來一整個禮拜都是「單兵戰鬥教練」的課程，在新訓時，班長已教給我們單戰的報告詞和動作，我自認對單戰還算熟悉，甚至天兵洞拐六抓蝗蟲的事彷彿昨天才發生一樣，因為是第一次到教勤營借槍，我們比預定時間晚半小時才到，張廣霖除了例行性地罵我們偽裝不確實，也給把胡居仁臭罵一頓。

「教勤營借槍？怎麼，借槍就可以遲到嗎？」張廣霖大罵：「那我可不可以說我要你們上課爬鐵絲網，你們努力爬一整天，乾脆就不用吃飯、不用睡覺了？」

「值星官！要求你的部隊！你不要求他們，就換我來要求你，懂嗎？」

胡居仁點點頭，面無表情。

張廣霖換了一種語氣，「帶部隊就是這樣，你對他們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張廣霖是我遇過最兇的教官，儘管我覺得他性格上有點浮誇，對我們抱著恨鐵不成鋼的躁急，但經過上次他讓陳健宇當眾難堪，還有今天斥罵胡居仁這兩件事，我覺得他才是真正在乎值星官領導統御的人，為了讓胡居仁值星官坐得穩，他不惜殺陳健宇這隻雞來威嚇我們這些猴子，斥罵之餘，還不忘灌輸胡居仁帶部隊的心法，每次他「教導」胡居仁(他也是人性動物論的擁護者)，我對部隊管理的想法又掀起新的波瀾，好幾次，我多麼希望這時背著實習區隊長背章的人是我，不是胡居仁。

「有沒有人覺得自己單戰很熟了？可以不用上課？舉手。」張廣霖問，我們都知道這種看似好意的詢問還是別隨便當出頭鳥，沒有人答話。

「好，那我來問各位，」張廣霖接著說：「單戰報告詞第二站『變換射擊位置』，值星官，你出來示範一下！」

胡居仁提著槍走到部隊前方，張廣霖命令他就地臥倒。

「正前方二十公尺處屋頂一座，班長命令你變換射擊位置，試問單兵該如何處置？」

「報告班長，我決定變換射擊位置至前方２０公尺之門窗，從右側小徑採躍進方式前去，我現在就去，請班長以火力掩護我。」

「好我以火力掩護你。」

「請鄰兵以火力掩護我。」

「好，我以火力掩護你。」

「關保險，提槍快跑前進......」

「停停停！」張廣霖大喊：「值星官，你再做一次關保險那裡。」

「關保險......」胡居仁拍了拍彈夾，語氣聽起來有點心虛。

「這裡，停！」張廣霖轉身對我們說：「你們新訓班長這樣教的？關保險時拍彈夾？」

我們點點頭。

「你們誰可以拍彈夾拍到把保險關起來，我請全隊喝飲料！」

底下冒出陣陣笑聲，我也笑了，幾個頑皮的假裝很努力地在拍彈夾。

「所以我常說，這個國家完了，」張廣霖說：「從新訓中心開始爛起，大家都靠嘴巴和鍵盤打仗，還要辯論什麼募兵徵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