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一個厚嘴唇的阿兵哥補充說：「兩個禮拜前第一表射擊，你知道他多天嗎？沒有取靶槍就直接把我們帶上去靶場，連長看到他就問：『部隊怎麼沒有取槍？』他竟然回答：『不是可以跟別連借槍嗎？』當場被連長狗幹到屁滾尿流。」

幾個人模仿鍾易德大舌頭的腔調講「不是可以跟別連借槍嗎？」大夥笑成一團，我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連長就在你們面前狗幹鍾易德？」

「對阿，至少幹了五分鐘吧！超丟臉的，他都當到上士了，連上靶場前要取槍都不知道，還有資格罵我們恰子。」

「最可惡的是，他被連長幹完就會來幹我們，這三週都是他揹值星官，連長的用意就是『不會揹，就給我揹到會』，但這就苦到了我們。」

「苦到你們？」

「是阿！他值星都不放菸的，哪像之前潘勁凱揹值星，中餐和晚餐都會放菸投飲料，現在阿恰揹值星，福利都禁掉了。」

「這麼狠？班長我自己有抽一點，癮發作起來，你們怎麼辦？」

「偷抽阿！躲在廁所或浴室抽，有時候其他班長帶我們出來出公差，也會放我們抽一下下。」

「當真？」我瞬間覺得放他們抽菸的罪惡感消失了。

「班長我們同鄉的，騙你有好處嗎？」痘痘男說：「他這樣實在太沒道理了，你不知道幾個月前替代役那邊死了一個，就是因為不給抽菸，受不了，跳樓死掉了，連上死一個人，我看阿恰就要退伍囉！」

「唉！你們以後在浴室或廁所抽小心一點，煙頭藏好或是沖到馬桶裡。」

「班長我們都知道啦！」痘痘男突然小聲地說：「班長看在我們同鄉，聽我一句，以後你最好還是離阿恰遠一點，靠他太近會衰。」

「你跟阿恰有這麼熟喔？」不知不覺我竟然也叫鍾易德阿恰了。

「這是我的感覺啦！班長你沒有發現，連上幹部都不太鳥阿恰嗎？」

我想起每次課前會議，鍾易德都一個人默默蹲在沙發旁寫值星本，平常也沒見幾個幹部會跟他熱絡，都是公事來公事去的交情。

「我有發現這點。」

「如果班長不信，就多觀察看看吧！這只是我個人意見給你參考。」

「除了阿恰，連上還有麻煩人物嗎？你怎麼知道連長常幹阿恰，連長就是好人呢？」

「連長喔！他人還不錯，他也只會在我們面前幹阿恰，連上除了阿恰，其他幹部都還不錯。」

「我看時間差不多，所有人集合，煙頭都丟到水溝蓋底下吧，或是拿土埋好！」

我把五六班入伍生帶回中山室給鍾易德，並回報打掃進度，「水溝蓋上落葉都掃乾淨了！」

「好，辛苦你了。」

「不會，阿……易德學長。」

一不小心，差點讓「阿恰學長」脫口而出，這是我和「同鄉」們的秘密。

三天後，我們送走了2195梯入伍生，營舍恢復了平靜，少了一百五十三個入伍聲的嘈雜、阮先健和鍾易德的叫罵，大寢的床上躺著他們留下的經理裝備，平靜的第一個意思是，大寢變得無比空曠，幹部沒事不會進去巡蕩，平靜的另個意思是，少了入伍生，三連幹部像是掉在玻璃盆裡的帶電粒子，無可避免地相互碰撞，吸引或是斥離，生活頓時少了幹部間人際交往的隱遁空間。

在這樣的平靜下，我印證阿兵哥口中的幹部，我發現入伍生一走，幹部的臉上多了放鬆和愉悅，笑話變多了，也不吝惜相互幫忙，只有鍾易德仍是繃著接訓時期那張苦瓜臉，小嘴噘得緊緊，無比防衛地觀看其他人的眼神，更讓我聯想到「臭拎呆」那個綽號，很明顯地，他和連上其他幹部格格不入，至於連長呢，通常，我只會在餐廳看到他，他維持一貫的帥氣挺拔，見到我總是滿臉堆笑，問候我「竟源，過得還好嗎？」我總是回答「不錯，謝連長。」實在無法把這位滿面春風的「軍中吳奇隆」跟新兵口中的「狗幹阿恰」印象聯想在一塊。

雖然是梯間，連長仍是讓鍾易德繼續揹值星官，可能是沒有接訓的緣故，鍾易德沒什麼機會犯錯，我也沒有看過連長對鍾易德大小聲，或許是連長修養變好了，也可能是鍾易德真的從狗幹中學到教訓，變得比較謹慎。因為經歷過五營一連的銜接教育，我能預期緊密的人際關係加上階級制度必然衍生權力結構，梯間時期看得最清楚，三連瀰漫著詭譎的氛圍，這個權力結構若隱若現，以鍾易德和連長為兩個起端，正在形成各自的脈絡和系譜。

我並不覺得那些2195梯的同鄉是唬弄我的，我希望維持自己的判斷力，因此，我不會離鍾易德太遠，也不會靠連長太近，權力結構長得怎樣，我們走著瞧。

早上出完了「資源回收公差」(入伍生不在幹部就做入伍生工作，以維繫軍中自給自足社會的運作)，我回到連上，看見劉愉貞士官長和張排正在中山室摺迷彩服，走上前去問要不要幫忙。

「竟源沒關係啦！你剛出公差回來，去休息，去休息。」士官長說。

劉愉貞士官長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乾淨、挺拔，可能是她皮膚本來就白，加上鼻梁非常高挺、置中、骨感，談話間充滿正氣，她同時也是個很親切的人，我猜可能士官長本身是三個孩子的媽的緣故，無意間都把我們這些幹部都當成小孩子了。

「士官長沒關係，只不過小小的資收公差而已，」我說：「以前我在五營也有幫忙摺過迷彩服，我摺得又快又整齊。」

「那好吧！現在是梯間，心情就放輕鬆些，不要太累了，儲存體力，三個禮拜後我們還要接教召呢！」士官長說：「現在摺的都是要給召員的迷彩服。」

「咦？三個禮拜後？那不是還很久嗎？」

「喔不！三個禮拜聽起來很久，如果你什麼事都沒做，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這種接訓前置的作業愈早做愈好，免得接訓當天手忙腳亂，還有，梯間這段時間大家積假一堆，輪流著放假，連上人力不多，平常出出公差，能留在連上準備接訓的幹部也很緊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