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士官長真是設想得無比周到阿，我心下佩服不已，我一面摺迷彩服，一面和張排與士官長聊天，聊到我新訓的士官長卓飛虹，她說卓飛虹可是成功嶺的奇人，講了一些他的傳奇事蹟，像是一次颱風天過後，一根大樹枝懸在半空中隨時可能掉下，因為樹枝掛得太高眾人一籌莫展，這時卓飛虹爬上樹，掛在樹枝上像體操選手那樣「大車輪」轉了兩圈，和大樹枝一起從天而降，毫髮無傷，「就像是天降神兵！」我聽得心馳神往，真是幸運能在新訓就認識這樣「神兵級」的傳奇士官長。

也聽士官長關心張排的體測成績。

「張排，三個禮拜後的體測你報進了嗎？」

「還沒耶，我想好好練一個月再報名，現在我三千跑進十八分鐘都很困難了。」

「唉！張排，加油一點，最近成功嶺難得開這麼多副連長缺，你體測一過，就可以升副連長了，老是在三連當排長，很累哪！」

「但是很幸福阿！幸福的三連。」張排摸著鼓鼓的肚子笑說，招牌瞇瞇眼彌勒佛笑容，現在看到張排，我總是想起下部隊第一個夜晚的炸雞山。

「張排你真的要加油了！」士官長轉頭看看我：「我們都要一起加油！」

「士官長沒問題！」第一次遇到摺衣服時長官提振士氣，有點害羞，但又覺得幸福，士官長把我當成自家人了。

「竟源，你大學讀的是什麼阿？」士官長問。

「士官長，我讀財金系。」

「財金系阿！那真是太好了，你有興趣接連上的行政士嗎？」

「行政士？那是什麼？」

「行政士也就是預財士，管連上的錢，採買，辦餉，」士官長說：「現在連上是先健在當行政，不過他當一年半了，也是時候該找人接手，下個月底，他要去軍團支援半年，連上的行政不能空轉，所以我才問你意見。」

我對行政士的印象全部來自戰備時和盧葦芃的交談，行政最大的特色就是可以出去營區，雖然出營區是辦正事，但感覺上，在營區外的時間有「折抵役期」的效力，至於買東西、寫會計分錄對我來說應該不是什麼問題，從戰備長時間的槍彈哨我隱隱感覺到，身負業務或是裝備，比較有歸屬於連隊的感覺。

「士官長，我願意接下連上行政士的職務。」

「那真是太好了，我本來想說你役期才一年，義務役薪水不多，有業務要比別人做更多事，但先健下個月要去支援，不趕緊找人接手不行，」士官長說：「我再跟連長討論看看，他同意後，我請先健趕緊跟你交接。」

「謝謝士官長。」

「不謝，我才要感謝你呢！幫我解決心頭大麻煩。」

我們摺衣服直到十一點多，士官長說她回辦公室處理點公事，要我跟張排先上餐廳，我和張排下樓，看到有個人雙手撐住膝蓋在營辦室草地上嘔吐。

我小聲問：「張排，那是誰阿？」

「老宋阿，又喝酒了，」張排說：「不要看，裝作沒事。」

仔細一聞，地上的穢物飄來一陣酒精味，我和張排快步經過。

「張排，營區不是不能喝酒嗎？」

「規定是這樣沒錯啦！」張排說：「但規定對有些人來說不適用，像是這位宋哲穎就是特例喔。」

「宋哲穎？我來這三個禮拜了，怎麼都沒看過這個人，不可能休假休這麼久吧？」

「哈哈！你沒看過的人可能還有幾個，他們平常不會輕易出現的，」張排笑說：「對他們來說，當兵跟休假沒啥兩樣啦。」

「這些『特例人口』是哪一連的阿？」

「他們都是二連的。」

再過三天，我在二營就待滿一個月了，一個月的調適教育將結束，這代表我將輪值營上的安全士官，週末留守，也會出割草公差這種操作危險機工具的勤務，連長請彭啟賢學長教我怎麼站安全士官。

「上哨時，先跟前一班安全交接軍械室鑰匙、守則牌、安全士官背章和口令，然後，再去每個連軍械室外面的白板簽名。」彭啟賢領著我走一趟軍械室，教我該在哪個地方簽名。

「安全士官的事情很多，主要任務都寫在守則牌上，有些比較機車的督導官就會要你背給他聽，安官可以很閒，也可以很忙，就看你站哪一班囉！」

彭啟賢接著跟我講他站安官遇到的督導經驗，有百般刁難的，也有佛心來著的，總歸一句，就看督導官要不要認真督，一旦督導認真起來，誰也逃不過，督導官要什麼就給他，他要的你沒有，就自己承認，不要硬生出個四不像出來，督導官會很火大，說不定還會連累到其他人。

「學著怎麼應對督導，退伍後，你就知道怎麼應對雞巴老闆了。」彭啟賢說。

彭啟賢是連上除阮先健之外，和我最熟的學長，他的話不多，使用的語言比較粗俗，往往都切中要害，他的菸癮很大，跟新訓的王文轍班長一樣，都是吸菸區的「固定設施」，他平均一天可以抽掉兩包菸，偶爾他走在路上遇到我，會問「竟源，走！去哈一根。」我們的交情大多是在吞雲吐霧中培養出來的。

我和彭啟賢對抽煙的態度很不同，一開始，我抽菸純粹是為了排解對玲玲的思念，自從玲玲的道別信後，我懷疑休學當兵的正確性、懷疑當教育班長能否讓我一展所長，我也常常想部隊中管教的事，想這樣的生活將產生什麼樣的人格……，不過，我終究限於年紀和軍旅資歷，常常想不出個頭緒，這時，抽菸的癮頭發作，我會去抽上幾支，把盤在腦袋的難解困惑丟給天空。

「我只要事情做完就會想抽一支。」彭啟賢說，抽菸給他一種「事情了結」的確定感，他說在軍中，如果你不懂得躲事情，事情絕對會源源不絕接踵而來，他不是那種喜歡躲事情的人，但他很在意「休息」這件事。

「我付出勞力，休息本來就是應該的，對一些人來說，休息等同睡覺，休息等同看一本漫畫，休息等同跟馬子講半小時電話，但你想想，你在當兵，正常情況下，不可能人家在忙你躲在寢室睡覺、看漫畫、跟馬子熱線，所以，我抽菸，很多人都這麼做，因為軍中很多事情你就是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