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學長，你找我嗎？」

「嗯。」潘勁凱仍是剪自己的紙，頭也沒瞧我一下。

「請問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潘勁凱說：「想問一下你為什麼一直都待在寢室？」

「因為......我剛幫士官長摺完衣服，她叫我下去休息。」

「你現在是抬出士官長來壓我囉？」這時，潘勁凱放下護貝紙和剪刀，看著我說：「我觀察你一陣子了，躲在寢室摸東摸西，我只是不想講。」

好一陣子？他不是昨天才收假嗎？哪來好一陣子？我默然不語。

「下個禮拜召員就進來了，連上很忙，你要知道你現在在當兵，我知道你是義務役的，待在連上半年就走，但我擺明跟你講，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我最討厭義務役抱著這種沾醬油的心態！」

「學長，但……不是做完事就能休息嗎？」

「是，但今天是接訓前的倒數，我覺得你休息太久了。」

「嗯。」我應和著他，心想休息久不久究竟是你自己拿的標準，你是上士學長，階級比較高，你說得就算。

「你先去餐廳打飯吧，我希望你調整好自己當幹部的心態，不要因為自己是義務役就擺爛，告訴你，這樣態度下去，你會過得很痛苦的！」

「報告是學長。」

潘勁凱又拿起剪刀剪紙，示意要我下去打飯，我進去雜物庫房拿打飯工具，正要走下樓，後面傳來潘勁凱的聲音，淡淡地，若無其事地。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過去，我和邢靖元是士高班的同學。」

為了接這梯教育召集，二營設了一個「教召事務所」在自強台，所謂教召事務所和研究所、廁所、區公所、戶政事務所等這些「所」概念完全不同，簡言之，它就是當天召員報到的第一站，召員會在自強台完成報到程序、簡單身體檢查以及初步的兵器測驗，二營所有連隊(包括營部連，營部連也只有在教召時才肩負接訓任務)都接教召，因此，教召事務所動員了二營所有人力，將近一個月，每天，一半以上的人力都拿來忙碌教召事務所。

自強台上擺滿了阿里山帳棚和解說用看板，接訓當天，所有人都會投入教召事務所，我在「引導組」，負責舉「請跟我來」的立牌引導召員到各自所屬連隊，我常在想，平常接阿兵哥新訓，都不會如此大費周章，還成立「新訓事務所」嘞，沒有在報到第一天給他們下馬威就很不錯了，其實，成立教召事務所這個機構反映了上面長官很看重教育召集這件事，因為他們要面對的事來自外面「擁有資源的老百姓」，稍有不慎，一週後放這些召員出去，新聞報紙怎麼講完全管不著，說不定還要扯到國防部長開記者會道歉，成功嶺上哪位梅花長官敢冒這個風險呢？教召事務所就是在這樣的思考下成立的。

因為上面長官重視，教召事務所衍生出階層分明的「預檢文化」，預檢，預備檢查之意，拿大學生舉辦晚會或是營隊當比喻，它等同於總召的一驗、二驗、總驗，在大學生活動裡，通常只有總召和副召會來驗收進度，但在部隊的預檢文化中，還有一種「陪驗」的現象，以教召事務所為例，一驗就是「營長預檢」，康勇太在教召事務所走他的，各連連長就要陪在他旁邊繞行，二驗就是「旅長預檢」，旅長走他的，身邊除了二營的營長連長，還有一堆不認識的旅部長官，比起營長的排場，又高了一級，帳棚間的通道被他們塞得水洩不通。

一旦遇上「預檢」，營上所有人都要放下手邊工作到教召事務所嚴陣以待，因為每次預檢等同是排演接訓當天情況，所有的看板、電腦、人員都要就位，不像是大學生的驗收，某些負責人口頭上向總召交代就可以過關，預檢顯然不是這麼輕鬆的事，人員一早起床就要到自強台升起帳棚，接延長線，再將電腦從營辦公室搬到自強台，連長們開軍械室，一些人再把兵器送到自強台，幾番往返，肚子餓到不行，教召事務所就緒後才能上餐廳用餐。

身為教召事務所的一員，我常覺得時間花得真不值得，因為大費周章過後獲得的不過是營長和旅長幾句無關痛癢的評語，「看板膠袋翹起來了。」「講解的人要看著召員講話，不能看看板。」「不錯，繼續保持。」

關於教召事務所，我最深的印象是有大把的時間花在升降帳棚和坐在板凳上等待某個長官前來預檢，主導教召事務所的是一連連長朱倩倩，這一個月，她花費無數心思在自強台，每天晚上還要召集「看板公差」和「教召事務所公差」，製做看板、運送看板、降帳棚，常常她忙碌到十點，最後一個離開自強台。

朱倩倩連長的工作是第一站「講解組」，跟召員提示這一個禮拜如何在營區生活，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項，「講解組」排列八個看板，粗估至少十個晝夜的看板公差才完成的，枯等長官的時間，我常在想如何省去這八個看板、省去十個晝夜的看板公差，這也能讓朱倩倩連長比較輕鬆一些。

「連長，為什麼非得要做看板呢？如果把第一站設在餐廳，利用投影幕跟召員提示，只需要八張投影片就解決了『講解組』。」我說。

「用看板講解會比較清楚，」朱倩倩說：「你才剛來這裡，不懂啦！」

我搞不清楚看板為什麼一定會比較清楚，「如果用餐廳的投影幕，可以不用每天晚上都召集看板公差了，精省人力。」

「你精省這些人力要幹嘛？」

大學我學的是經濟學，很直覺地便往節省成本的路上去思考，朱倩倩這麼問，我反而不想跟她多說什麼，看板公差之所以這麼曠日費時的主要原因是，主事的人事官和朱倩倩借不到大圖輸出機，因此，她們把大圖分割成A4小單位，看板公差有八成的時間在玩拼圖遊戲，拼接得不好，朱倩倩不會責備你，她會再交給你新的一疊A4紙，那時，你就知道又多了兩個晝夜的看板公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