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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關係,你們喝吧!應該是我要謝謝你們天天起大早來支援,最後一天我請你們喝飲料,你們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不會,竟源,你才是最辛苦的!」支援的夥伴說:「我知道你對我們很好,不想凹我們,我們都知道,但剛剛……,我們都沒辦法幫得上什麼。」

「謝謝你們。」

我收下他的飲料,往連上方向走去,走了十幾公尺,不爭氣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第四天晚上,召員下餐廳後,我和野狼哥及支援弟兄照例坐在水溝蓋上聊天、洗碗,經過麥香紅茶事件,我們的感情似乎又更好了,可能因為都是男生的緣故,我們不太會表達對彼此的關心及感謝,滿腔的關心及感謝只藉由「洗碗的氛圍」感染在你我之心,我們仍是聊各自單位上的鳥事,當兵的一些心情,雙手不停地搓泡泡水、菜瓜布刷碗,我們聊得熱絡也洗得勤奮,早點做完早點休息,這樣的氛圍就算是退伍後好幾年,仍是讓我無限地懷念。

我常常思索這樣溫情的氛圍究竟是怎麼來的,最開始,後勤官鄭秉儀要我們這些負責人盡量凹這些支援的弟兄,其他連的餐廳負責人有些確實這麼做了,因為支援弟兄大多是「士兵」階級,義務役,士官凹士兵聽起來好像沒什麼,義務役待幾個月就退伍了,平常在成功嶺走動也不太會遇上。這些召員眼看是無法叫他們做事情,唯一能動用的人力似乎就是這些支援弟兄,能幫我減輕一點負擔的免錢人力,不凹一下嗎?

我很感謝入伍前的人生路上很少經歷過這種有機會凹人的時刻,就算遇到,身旁的家人和師長也透過無言的身教告訴我不要這麼做,「盡己之謂忠,推己及人之謂恕」,在勞動過程中,腦中竟然常迸出論語中這句話,高中的某堂論孟選讀課,老師教我們儒家的忠恕思想,忠就是盡己之力,恕就是站在別人的立場替對方著想,如果換我去別單位支援,我不想被別人凹,換在這些支援弟兄身上也一概適用,當時我直覺不要凹他們,也沒有多想論語裡的這句話,當年老師沒有教給我們階級、佔別人便宜的事,我真沒想過這個思想一直潛伏在我的意識中,直到我入伍當兵這一刻,它拂開了階級的迷障,成為我心中最溫暖、堅強的信念。

這是我從「外面的世界」帶進來的東西,我好慶幸在軍旅生涯發現並驗證了它,我也將繼續堅持這個信念。

野狼哥洗完他手上的碗盤,把其他人洗好的餐桶抬上推車,這時,一個嘴邊叼菸的召員向我們走來,手上拿著碗和鐵筷,菸還沒點燃,感覺他要先把手上的空間騰出來後,才拿打火機點菸,完全是家居生活的調調,他走到旅部連弟兄面前。

「碗給你嗎?」

旅部連弟兄抬頭看他,「你是步三連的召員夥伴嗎?」

「是。」

「嗯,給我就好了。」他伸手去接召員手上碗筷。

此時,召員把碗連同筷子拋進旅部連弟兄膝前的飯桶裡,飯桶裡裝著泡泡水,濺得他滿褲子都是泡沫,泡沫停一陣,消了,成為迷彩褲上深綠色水漬。

召員愣在當地,可能腦袋遲疑要先道歉還是掏出打火機把嘴邊的菸點燃,這時,野狼哥從推車走來,拿起飯桶裡的碗和筷子往召員身上丟去,筷子噴到旁邊的洗手台,發出匡噹的撞擊聲。

「死阿兵哥你這是什麼態度?」野狼哥對召員咆哮。

我猜召員進來至今,可能從沒想過會被人叫「阿兵哥」,他們是被營長捧在手心的「召員夥伴」,平日吃好穿暖,現役的幹部都對他們好聲好氣,豈料路邊殺出野狼哥這個兇狠角色,召員仍是愣著,不知該講什麼。

「死阿兵哥,康勇太那奴才把你們當主子,你他媽進來第五天,當真把自己當大爺啦?」野狼哥繼續說:「不好意思啦,我們只是看你們這些養尊處優慣的阿兵哥可憐,不好意思委屈你們的玉手,你給我搞清楚,我們不是洗碗工,不是你家養的賤役,我們跟你一樣,都是為了盡公民義務才進來這種地方,差別就在我現在在服役,你呢?退伍後把自己養成徹頭徹尾的肥豬,遇上康勇太那隻肥豬,兩隻肥豬上下交相賊,當真把自己當成大爺!」

野狼哥的咆哮聲吸引周遭人的目光,此時,營長、後勤官和劉愉貞士官長從後棟走過來,想是有目擊者跑去通風報信,營長氣急敗壞地跑到野狼哥面前,指著他的鼻子罵:

「駱羽松!你他媽我讓你去三連支援,你給我在這跟召員吵架!蛤?」營長一面說,一旁的鄭秉儀把召員拉到一旁安撫情緒,眼看召員是嚇壞了,鄭秉儀掏出自己的打火機,把召員嘴邊那根菸點燃,自己也點了一支。

「我之前都跟你們連長約法三章過了,我就不信你沒有聽到!原則!原則!你把我的原則放在哪裡了?駱羽松!」

營長大罵,站在樹旁抽菸的召員把目光投向風暴現場,我感覺野狼哥正在經歷跟我被楊柏樺狗幹的同樣事件,只不過野狼哥鎮定多了,他臉上完全看不到委屈的表情,熹微的路燈照到他的臉上,我突然想到他機車油箱的質感,面對營長連珠砲似的狗幹,他不為所動,我很難想像一個人面對如此強烈的情緒傾倒,還能如此自若,甚至是冷若冰霜。

野狼哥剛才修理無禮召員的狠勁一下藏得無影無蹤,我看著野狼哥的眼神,他的眼神裡有種奇怪的化學物質,那個物質消蝕了階級這件事,營長再也不是少校營長了,他就像路邊一隻得了瘋病的狗,野狼哥直挺挺站著,像是一根有思想的路燈,面對狗的狂吠,他無所經心,他發揮路燈著功能,照亮這隻狗的醜態。我感覺這兩人正在上演一齣意義極端的戲,營長狗幹野狼哥,為的是要安撫眾多圍觀召員的心情,我看著野狼哥鎮定的氣質,驚歎一個人的精神竟然能獨立於階級這件事,一個人的精神也能讓醜陋的心靈原形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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