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報告長官，規定就是所有車輛都要在大門受檢，規定沒有寫看車牌給差別對待。」

「你跟我講什麼規定啦？」駕駛說：「你知道車裡頭坐的是誰嗎？」

「報告不知道。」

駕駛面露錯愕，他強忍不耐地說：「那我告訴你吧！裡頭坐的是你們旅長的同梯，可以放行了嗎？」

「如果每個開車進來的人都載個老頭講這樣的話，成功嶺哪來的門禁管制？」我鎮定地說，這種場面我不知遇過多少次了，「規定是要檢查後車廂、登記完身份才能放行，麻煩長官體諒！」

這時，後車門打開了，一位頭髮微禿的中年人下車，指著我的鼻子大罵：「你說誰是老頭？把你的級職姓名報出來！」

我退後幾步，心平氣和地說：「報告長官，陸軍九洞五旅二營三連下士班長葉竟源，長官，不好意思，規定就是要全車檢驗，我這裡有上面發下來的電話紀錄......」

說著我伸進口袋拿我預先準備好的文件。

「你給我扯什麼電話紀錄阿，你們旅長我同梯，我說要進去就可以進去，我自己就是規則，新來的，你長官是沒有教你嗎？」中年人對我咆哮，向我走近幾步。

「長官您千萬不要衝動，這裡有監視器二十四小時錄影，麻煩長官自重，」我氣定神閒地說，「長官，我有電擊棒，也有槍，根據用槍時機第四條，我可以對你開槍，『因防衛駐守之土地、場所建築物受襲擾或擅闖經警告仍不聽從非使用武器不能制止時』。 」

我把手安在電擊棒上，一字不漏地背準則給這蠻橫的中年人聽，他儘管腦羞，卻沒辦法對我做什麼，他轉頭上車，對駕駛說：

「別管他，開進去就對了！」

駕駛把車發動，我聽到引擎聲，趕緊跑到車頭前，對著駕駛大吼：

「停車！停車！」

這個中年人真是前所未見的難溝通，一般人聽到我背準則，都會乖乖把車子打開讓我檢查，儘管嘴上碎唸，還是照白紙黑字的規矩走，現在他讓情況演走到騎虎難下的地步，我心裡瞬間有了計較，我必須使出之前和搭檔過的衛兵協商的策略。

我對林寶吉使了個眼色，林寶吉會意，扣下鈑機對空鳴槍，我大力拍它的車頭，大叫：

「停車！用槍時機第一條，『如非情勢異常急迫，應先口頭警告並對空鳴槍警告之』，再不停車受檢，我就要開槍了！ 」

這時，中年人下車，氣急敗壞地跑上來扭住我的防彈背心，「你什麼東西？什麼東西？敢威脅開槍？有種你開槍阿！」

這中年人真是出乎意料地蠻橫，聽到槍聲不退縮，竟然還敢下車攻擊哨長！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心頭火起，用力撥開他的右手，中年人似乎也卯上了，左手一記勾拳往我太陽穴襲來，一陣頭暈，他雙手又扯我的領子，我奮力往他肚子一踹，暫時脫離他的攻擊範圍。

我突然想起一件往事，發生在三個月前，也是在成功嶺大門，一樣的酷熱天，蠻橫的中年人卯上野狼哥，野狼哥背準則給他聽，中年人回到車上，吩咐駕駛兵硬闖，被野狼哥攔下，兩人扭打成一團，最後，野狼哥叫衛兵對中年人開槍。

整起事件就停留在中年人腳背血流如注的定格，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野狼哥留給我深深的疑惑──

為什麼他選擇對中年人開槍？

這一刻，我全然懂了，野狼哥身為哨長，自然也知道待命班放行沒有原則的問題，他肯定被四面八方的官架子羞辱過，他是何等傲氣的人，自然不會就此干休，我知道對於之前的羞辱，他在忍，並不是因為他不計較、不在乎這個問題，而是他在挑人，他要挑一個對的人，然後逐步逼他進入圈套給予重擊，這樣，媒體就進來了，唯有把事情鬧大，才會得到高層的注意，唯有得到注意，問題才有解決的曙光。

對的人，肯定是階級高的人，眼前這個中年人自稱是旅長的同梯，官架子擺得比誰都高，我想，他應該就是「對的人」吧！

唯有得到注意，問題才有解決的曙光......

我一個轉身把中年人撂倒在地上，他另隻手死命抓住我的防彈背心，我走不開，只能不停肘擊他的胸口，我轉頭對林寶吉大叫：

「寶吉！開槍！快點開槍！對他的腳開槍！」

林寶吉杵在當地，距離我們只有十公尺的距離，大可跑出哨所對中年人的腳開槍，但在他臉上，我看到了猶豫和恐懼，他變得不知所措，這時，車上的駕駛兵下車，他手上拿著一把大洋傘，見我被中年人纏著，死命地拿傘柄往我要害攻擊，我手臂一鬆，中年人的手腕已經襲上我的脖子.....

我拚命地掙扎，視野逐漸變黑，柏油路面好燙，黑白色大傘一直往我腹部攻擊，我聽到警報器的聲音......

寶吉，為什麼你不開槍？

寶吉，為什麼你不開槍？

寶吉，為什麼你不開槍？

我把內務櫃的行李收拾完後，回二營拿我的退伍令，直接走進營辦室找盧宜靜學姊，她是營上人事官，印製退伍令是她的業務之一，她看到我，驚訝地說：

「咦！你回來啦？」

「我回來了。」

「找我......有什麼事嗎？」

「學姊我......今天退伍。」

「什麼？怎麼沒有人跟我說？你等一下，我看一下資料再跟你確認。」

盧宜靜學姊從抽屜拿出厚厚一疊資料夾，翻了許久，總算翻到我的資料，「......扣掉折抵十一天，嗯，是今天沒錯，奇怪.....怎麼沒人告訴我這件事呢，葉竟源，你在沙發那等一下，我現在就幫你印！」

重回二營的感覺很奇怪，感覺這裡的人都是新的一般，回來拿退伍令，竟然像是去鄉公所洽公一般，我在沙發上做著等學姊印退伍令，看著來往的人群，竟有許多沒見過的新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