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後兩年,我在校慶這天回到母校。

    當天風真的很大、很冷,和我記憶中的一樣,北部地區高中多是在冬天辦運動會,很有機會碰到冬雨,過去三年的運動會都是安全過關了,新竹相較於台北不容易下雨,上週到建中運動會繞繞,當時也是在連續的陰雨天後老天賞了臉讓一群高中生度過「精力正常發洩」的一天,我站在人潮擁擠的司令台邊想著,此時的風冷得刺骨,但相較於台北的陰陰冷冷濕濕,這一天,還是老天給的恩賜。

    去年我沒有參加校慶運動會,只因為畢業不到一年,不想和一群剛畢業不滿一年的人擠來擠去,再說也沒有敘舊的必要和氛圍。通常回來的校友最多是剛畢業的那一屆,要比誰愛校,用不著搶著在第一年比。

    這是我習慣施予愛的方式和慣性。對學校,也不例外。

    運動會當天屬於校友的活動就是1500M的「越野2011」了,和老師、社區人士、校友們跑操場五圈就算結束,我遇到田徑隊的奕愷學長,他一身勁裝,五圈一下就跑完了,我則是不急不徐地慢慢跑完五圈。這一切,仍然是太熟悉,場邊圍繞著的,仍是穿著淺藍運動服的竹中人,後面,是站在這片土地很久的樹群,高處網球場邊的大樹帶來冬天的信息,沒有葉的枝幹雖然綿密,卻是那樣清晰,再往後頭看,是沉默的山嶺,它是這座山堡的依靠,無言、穩重。

    我只是覺得,打從畢業那時刻起,往後,就只有這片土地認得我吧!場邊的竹中人依舊年輕,只是面孔已不復辨識。

    我聽見高中和我很要好的慕璇老師在場邊幫我吶喊加油,其實這也是我第一次聽到她幫我加油呢!高二高三她是12班的導師,若兩班比賽她自然不能這樣吶喊,只是現在我以校友身份在操場上跑著,我覺得好輕鬆、好輕鬆。

    老師依舊美麗。

                  

    老師今年帶得是高三班,碰巧她的班趣味競賽有進入決賽,沒有很多時間深聊,不過看到老師過得很好、很平安,我也很開心了。

    這究竟是怎麼樣的心情呢?我認為,這是多數的親情掺著少許的愛情罷,一旦在記憶上有了明顯的痕跡,就會一直惦記著、惦記著,unconditionally

    也遇到了翠玟老師,她依舊美麗。

    翠玟老師帶的高三班成功衛冕了趣味競賽冠軍,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老師是個有魔力的人,對付一群血氣太旺盛的高中生,她是最有方法的,假日不辭辛苦來學校陪伴同學念書、送點心,下午一起打排球同樂,身為她班的學生,怎麼不因此感動呢?高中男生的血氣雖旺,常常不可捉摸,但持續地溫情和柔情,是所有雄性個體無法抗拒的魔力,高中男生也不例外,我只能說,被翠玟老師帶到的學生真的是太幸運了。 

                   

    很多男老師不懂這套,治理班級像對待自己的臭襪子一樣草率,如果連學生的心理都無法準確掌握,這個班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比如說,週記寫個「閱」那種。

    也遇到最令人敬畏的克拉克,當時他正在和隔壁班的老師講話,我站在他身邊一段時間不敢打岔,讓他自己發現了我,他仍舊很慈藹地對我笑笑,叫了我名字,我很是驚異,因為高中時我不算是數學頂好的那種學生,也不會私下主動問他問題,只會在教師節寫個卡片給他,名字就這樣被記住了。

    老師說這是他最後一次在竹中當班導師了,他開玩笑說:「因為當導師比較有權力,可以在校務會議講話。」克拉克仍然是有「俠骨」的老師,在這個是非不明、人人選擇沉默的社會,像他這樣敢仗義執言的人,不多了,他又說:「每次開會都要得罪人啊!」

    有時我覺得會讓我很敬佩的人都是有「童心」的人,不是說舉止像兒童一樣沒有規矩,而是說心靈的純淨和無邪,在我們對這個世界稍有認識,大人教我們所謂的是非,關於公民道德的問題兒童的我們都可以毫不猶豫地回答,後來,社會的種種因素為這單純的是非帶進太多的「參數」,於是乎我們瞭解,當初大人們跟我們講的是非,對許多大人而言,僅具有理論價值。

    克拉克敢講真話,像他這樣表裡如一的人,真的是很少了,他又感慨地說:「帶完這個班,我差不多也該走了、該畢業了!」聽得我差點掉下淚來,對我而言,克拉克一直以來是這學校的精神支柱、竹中精神的化身。很多人都說竹中精神不外乎那四個字─誠、慧、健、毅,辛校長的手稿也有交代過這四字的精義,但是過了這麼久,有誰真的體現這四字的精神?我同意校訓是竹中精神的一部份,但真正的竹中精神有其在精神層面的意義,在我看來,竹中精神是一種神妙的氣質,它讓從這山堡走出去的孩子不同於俗、不人云亦云,是一種樸實但是明亮的心靈。

    這並不代表它不會被外來的塵垢所斲喪。

    我問老師「老師對竹中一定很有感情,所以才有很深切的期待吧!」他說:「說沒有感情是騙人的,嘴巴罵歸罵,生於斯、長於斯,四十多年來靠它養活一個家,感情是很深的!」我的眼眶又有點發熱了。

    和克拉克拍完照,我有感而發地抱了他一下,我發現老師的肩膀真的好寬好厚實!我的肩膀本就比一般人寬不少,但在抱老師時還是要努力把手臂張開才行抱住,老師可能沒想到我會激動到抱住他,他笑說:「你這是外國人的玩意,我不太習慣。」

                 

    再過兩年,我想號召一些他教過的學生回竹中幫他送行。

    我妹對我和老師們深厚的感情很是訝異,她不瞭解為什麼畢業後還能和老師無話不談,親暱地像家人一樣,其實我真的是把他們當做家人一樣啊!現在回頭想想,高中這三年理論上是不太好過的,外有遠較國中繁重的課業、內是蛻變為成人的身心衝突,這階段沒有好好打理,未來的路我想也走不順罷!高中三年腦袋充滿著矛盾與辯證,在這些老師身上我得以獲得一些解答,縱使沒有解答,她們都是我最溫暖、堅實的依靠,所以我沒有花很多時間在無謂的胡思亂想,鮮少遭遇徬徨的路口。

    我覺得我真的很幸運!

    最劇烈的青春期,我有她們的陪伴得以安全走過,現在的生活面對一些瑣碎的困難,過去累積的思想讓它們都迎刃而解,其實有時還是會感嘆不已,生活雖然和高中一樣過得單純、順遂,很不一樣的是,明顯少了陪伴的感覺,不再有人會細心地把我文字的脈搏,開給我心靈處方,不再有人可以不經意在轉角碰個面就聊個不停,生活雖然多出了許多異性,但我無法再給予我最真誠的讚美了,我寧願保持安靜,像個很老實、很老實的路人。

    我必須承認「陪伴」這一塊是我最大的一個缺,但這個缺必須我自個兒去彌補,在遇到對的人之前,還是要相信,我能夠。

    中午和NEPS在清大後門的中壢牛肉面小聚,他之前修了一門關於存在主義的課,說齊克果講的一句話:「在瞭解生命是荒繆事實後,生命有兩種型態上的轉變,一種是結束生命本身,另一種則是發展出新的生命型態,有四類,分別是演員、反抗者、藝術家和享樂主義者。」

    NEPS覺得我比較像是反抗者,可能是因為他印象中的我仍停留在高中那段狂飆時期罷,我倒覺得我比較像是反抗者和享樂主義者的折衷版本,因為高中有那些老師們的陪伴和提攜,我還是深信著溫情的力量讓我不至於太過偏激,上了大學深入接觸道家思想,一些稜稜角角的思考都已尚善若水矣。我不覺得我像藝術家,因為它必須要自己創建一個虛擬的自我世界,對現在的我而言,太難了!

    至於演員,我覺得他們的存在在思考過後就此沒有價值了,那不如,不要思考,與世浮沉一生,彼此都快樂。

    我想起席慕蓉的一首詩:

請不要相信我的美麗
也不要相信我的愛情
在塗滿了油彩的面容之下
我有的是顆戲子的心

所以 請千萬不要
不要把我的悲哀當真
也不要隨著我的表演心碎

親愛的朋友 今生今世
我只是個戲子
永遠在別人的故事裏
流著自己的淚

─〈戲子〉

    NEPS在離開前推薦我一本書,劉正忠(唐捐)教授寫的《現代漢詩的魔怪書寫》,我也推薦他我最近剛還圖書館的那本《地球:從美麗到滄桑》,在清大人社圖書館找到那本書,隨手翻一下,我覺得我對新詩的視野又將要邁入另一處新的境界,也更加能體會有人說過:「詩歌是為生命而寫。」那句話了。

    最後,祝我最愛的母校:「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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