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遇上兩件難以索解的事情,不知怎地我其實大可以把它像生活瑣事一般晾在一旁,但他們的曾經發生卻讓我感到不是很自在,甚至有被冒犯的感覺,我不得不把它們寫下來,提醒自己以後別再為同樣的事情耽擱了。

    第一件事發生在昨天晚上,我讀書到一個段落跑到多金寢室串門子,由於我常去串門子,和他室友都很熟悉,多金有位室友H高中念的是實驗中學,當時我正和以前也是念實驗的老友徐碩聊完天,關掉電腦後和H聊我們可能共同認識的人。

    當我們聊到一位也是念台大的某甲時,H說他認為這人「很屌,很讓他佩服」,我問是怎樣的厲害法,H回答是「他家很有錢,他求成功不擇手段」,我繼續問下去,因為我對「不擇手段」這四字很敏感,它既可通往大惡,也能通往善的方向。

    H的解釋是:「他高中就做弊,因為他不想花時間背他覺得沒意義的東西。」我幾乎是反射性地回答:「你覺得做弊這件事讓你覺得他很屌?」H說:「我知道做弊不對,我自己不做弊,但我覺得他就是很屌。」於是我不再說下去。

    最近在讀A‧阿德勒的《自卑與超越》,裡頭講到關於被寵壞的孩子在精神方面可能產生的問題,H口中所表述的「不擇手段」正是徵兆之一,這樣的孩子很自然地覺得世界是繞著他為中心在轉動,所以他任何手段的獲取都是合理的,當然,個體心理學主張每個人的做為都是為了讓自己獲取優越感,所以任何為了獲取優越感的生活樣式對個人而言都是最正確的結果,某甲看待做弊可能不覺得怎樣,但在旁人就會解讀成「不擇手段」。

    事實是,世界根本不是以他為轉軸。

    某甲根本無法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如果他真的不想背他覺得沒意義的事物,那麼他就應該有心理準備去丟失這些分數,並不覺得懊惱,我相信這樣的努力勢必比做弊要付出的努力還要多,並且對成績不會有正向的效果。姑且不去討論其他讀得很辛苦的同學的感受,我想質問的是:如果今天利益的點不是在成績,而是個人生涯,他究竟要怎麼去投機取巧?

    他家裡經商,他讀的也是管理學院,或許他真的該死地走上「正途」,沒有回頭的必要,但我(和許許多多人)的情況則不然,我們必須為自己在高三的決定負責,既然要堅持理想就要付出代價,代價可多著!一無可取的成績單、沒有「錢途」的未來……,在這之中要花多少心力調適自己的價值觀,讓自己不再為權宜的成績懊惱、不再以長輩的價值為價值……。

    於是,在一切的衝突與調適後,我漸漸得到理想的近似重量。那是你自從做出決定以來一直在付出的痛苦代價。

    我對這種沒有經歷過人生大痛的紈絝子弟感到不屑,也對他沒有機會領受大悟的平庸人生感到可憐。

那麼,就繼續做弊下去吧!我完全不期待他的人生會是怎樣的窩囊情狀,寧願打腫臉充胖子的人,揍他都嫌手弄髒。

比較讓我難以索解的是,平常給我實事求是印象的H,竟然會去欽佩這種人,還在我的質問之後完全無視做弊這種窩囊事對其發出認同。

到此為止了,對於像H這種沒有判斷力的一般人,我還要期待他有什麼真知灼見呢?很想跟《網球王子》裡的龍馬告訴他:「YOU STILL HAVE A LOT TO WORK ON!

第二件事發生在今天晚上,我吃完晚餐正準備回總圖念書,碰巧在椰林大道上遇到大一的室友W,他問我晚上有沒有空,可不可以陪他走走聊聊天,因為我們大一感情很好,我幾乎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他說想要去遠一點的地方走走,我說現在有點晚,假如我們去很遠的地方的話恐怕趕不上回來的公車,也沒能玩到多少,不如就去我們以前很愛闖蕩的景美夜市吃吃東西就好了,他說好,於是我們就前往景美夜市。

我以為他想要吃點東西才提議景美夜市,沒想到到達冰店只有我點了豆花冰來吃,他說只想出來「走走、聊聊」,沒有想吃東西的欲望,早知如此我們就不必巴巴地趕來景美只為吃這碗豆花了!

他跟我說他的大三生活讓他覺得很滿意,之前大一大二簡直是在虛度光陰,目前他還不是很確定他畢業後想要做什麼,所以,目前他的策略就是「發散式學習」(他自己取的名字),也就是什麼都碰一下、學一點,看看自己有沒有興趣,所以他修了許多不同學門的課,例如美學、知識論、普通心理學、政治學概論……等非本科系的課,也讀了很多經典之作,同時,他也參加了不一樣思考社,他對這社團有很深的認同感,覺得大學生活因為有這社團增色不少。

我一路上聽著他口沫橫飛地說,一方面驚訝他讀了這麼多經典(如米蘭‧昆德拉系列、村上春樹系列、《夢的解析》、《快思慢想》還有一堆我無法記住的商管類書籍),一方面也疑惑為什麼這些經典沒有給他深刻的啟發,讓他知道自己的志向在哪裡,或者是,給他形塑一個有目標的積極生活的態度。

後來我帶他去逛師大商圈的水準書店,我買了齊克果的《誘惑者的日記》,大力推薦他買下佛洛姆《愛的藝術》,兩人又從師大走回台大。

    在路上他又告訴我,在他心中,台大就像是個小島,像台灣的處境一樣,我們很難離它遠遠的,他知道在這島外有更不為我們所知得世界,但制式的生活卻讓我們擺脫它不掉,他為此感到很無助。我說我的作法是製造自己跳出這個舒適圈的機會,像是花一整個上午騎很久的摩托車越過陽明山到北海岸,感受海岸的生息,或是申請交換學生出去學習,都是讓自己認識外面世界的機會,我並不因活在他所謂「制式生活」而感到無助,相反的,我因為接觸到許多富啟發性的書本而有種「身在島內,心在島外」的幻覺,很不巧地,這樣的幻覺卻是支持我堅持理想的重要信念。

    我給他誠心的建議就是,平常多花時間接觸這類書籍,開拓自己的心胸,也同時找機會安排自己的「遠行」,不要讓遠行只是種型式,只是炫耀的談資,遠行自然是需要心胸、需要知識背景的,那才是負責任的遠行。

    他還是覺得要打破這種「制式生活」是很重要的事,他說無法採納我「多花時間閱讀」的建議,因為他是個很坐不住的人,聽到這裡我有點不悅,所以說現在陪著他在溫州街閒晃的我,只是他「坐不住」藉口下的犧牲品?

    之後,他聊到其它的抱負我都興趣缺缺了,我只想快點走到停車的地方,回房間做事情,後來他說對自己現在的生活很滿意,他還要繼續「發散式學習」下去,我提醒他剩下時間真的不是很多,他應該快點找到他願意付出全部生命的所在,而不是玩票性質式地四處「試吃嘗鮮」,我們的精力和生命很有限,雖說廣泛學習不是錯,但若要有大成就,憑著這種分散心力的方式是會事倍功半的。

    況且,他還沒意識到「社會」是多麼殘酷現實的修羅場。

    雖然我這麼說了,他還是想堅持他「唐吉訶德式的浪漫」。他反而覺得現在的我和大一的我氣質差很多,我不再是以前那樣瘋狂、那樣誠摯地效忠浪漫主義了,或許他覺得我不想突破「制式生活」是種膽小的表現。

    他的語氣一直都很誠懇,他一直很誠懇地想跟我分享他在大三這年獲得的蛻變,後來我停止澆冷水,當然也沒講任何關於唐望的事,他那陷於狂喜之中的狀態讓我想起一個人。

    大一的我自己。

    那時我可以放任自己的瘋狂舉動背後不具目的性,像現在的W一樣,我們同樣對生命懷有熱忱,但也是在遇見唐望之後,我才發現面對短暫的生命和絕高的理想,空有熱忱而未仔細思考目的是會讓自己提早滅亡的。

    我現在無法告訴W這些,就像大一那時的我,絕對無法聽下這些「老生常談」。

    要和W分開前,他告訴我:「你一直都是我的偶像。」我說我並沒有想成為誰的偶像,因為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也只有自己能為自己的路負責,沒必要去羨慕別人走的路多麼好。

    老實說,聽到W說出這句,我有點想哭,這樣的對答有點類似〈赤壁賦〉中那種「後之視今,亦如今之視昔」的況味,如果現在的我能是大一時的我的偶像,我會感到很欣慰,代表那顆心還不是完完全全被浪漫主義充佔著的,它還有更富建設性的可能。此外,我也對W的真誠感到可憐,真誠和善良不是罪,它更該是我們盡其一生追求的,但沒有堅強的防衛怎能讓它們存活呢?在別人還沒來害我們之前,就應該學著認清現實並確定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以後,我不會再和W去亂晃揮霍時間了,除非他已決定好自己要投注心力的方向。

    到此為止,希望以後我不會再寫這種抱怨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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