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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砲擊!」

邢靖元站在一處土堆下口令,口令一斷,所有人就地臥倒。

「各位他媽的是怎樣?這裡是戰場!」邢靖元大罵:「還敢散散漫漫的,你那兩個趴在一起是怎樣?我一顆手榴彈下去你們就去天上當夫妻,蛤!給我離開!……那位兄弟阿,你槍最好是給我那樣放喔,防塵蓋是朝哪裡阿?等下回去你就給我擦全連的槍……,還有你,就是你啦,還看別人,你屁股翹那麼高是怎樣?想被自己人爆菊嗎?……」

邢靖元每每到單戰場神經就會非常緊繃,很嚴格地要求我們的動作,正因為要求到「個人」,我們大部份的時間都是趴在野地上等待下一個動令,邢靖元在旁邊狗幹,我則是臥倒在地上欣賞野地殊異的美景,在當兵前,我從來沒有從土地的角度看土地,秋天,野草乾枯,整簇變成白色或是淡黃色,恆有一大群蝗蟲在枯草間,在阿兵哥間飛動,一次就是一整群,像是急待落腳的蒲公英,所有蝗蟲都是枯枝的顏色,我才知道夏天已遠,鮮綠色的族類和夏天一起被拋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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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戰場上,正在試戴防毒面具的新兵,後面的鋼棚就是我們置板凳休息的地方。】

photo credit:http://ppt.cc/MUup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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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單戰場上背報告詞的新兵,地上那白色紙就是報告詞。】

photo crdit:http://ppt.cc/AWMOi

關於秋天,白色和枯黃的印象在我腦中遠遠多於楓紅,我不願讓秋天進入楓紅的唯美,我要記得野地的顏色,土壤的味道,飛躍的生機。

說到底,單戰的精神就是在野地尋找隱蔽物,等待敵人曝露形蹤後給與攻擊,人類在野地上建造各種障礙物──鹿砦、壕溝、矮牆、屋頂等等,整個單戰課學的就是如何突破並利用這些障礙物。

令我納悶是,一旦台海發生戰爭,我們會有機會使用上這些野地戰技嗎?如果我們的敵人是吐魯蕃共和國,或是窩闊臺汗國,這些在野地翻來覆去的戰技可能還用得上,但現今我們的假想敵可是世上少數的擁核國家,一顆核彈下來,管你伏進地比穿山甲還快,都得炸成肉醬。

有同學也懷著這樣疑問,卓飛虹爽朗地回答。

「我們現在教的,確實是中古世紀的戰技,」他說:「你可能會想問過時的戰技為什麼要花這麼多時間學,我告訴你,就連國防部長也沒辦法給你滿意的答案,這個問題跟你為什麼要來當兵一樣困難。」

與其說它是個戰技,不如說像是「遊戲破關」,一整趟下來,爬上爬下、吃土吃草,這裡破皮那裡瘀青,都是人生前所未有的體驗,我抱著這樣遊賞的心態,渾然忘卻身體的疲累。

顯然,洞兩夭這位老兄比我玩得更加忘我。下課休息二十分鐘,他不乖乖待在鋼棚休息,裝備丟著,槍也沒叫鄰兵照管,人就衝到野地去,做啥?

他在抓蝗蟲。

這一幕被卓飛虹看到了,他叫洞拐夭立刻「伏進」回來,在野地「解放」的人聞聲也都回到座位等著看好戲。

「你的槍就這樣丟著阿?我說過槍是軍人的第二生命,你這樣對它,說得過去嗎?」卓飛虹問。

「報告士官長,說……不過去。」洞兩夭氣喘噓噓,回答。

「這麼愛抓蝗蟲喔?」卓飛虹說:「來,把你的槍背上,你現在還有八分鐘,上課前,給我抓二十一對蝗蟲回來給我檢查,是二十一對喔!一公一母,少一隻都不行……,動作!」

洞兩夭飛也似地衝到長草區,他所經之處便是一陣蟲躍,只見他輕輕巧巧地左撈一下、右撈一下,像在跳單人狐形步,他將蝗蟲拿在眼前端詳個一兩秒便放進口袋,公蝗蟲放左邊,母蝗蟲放右邊,果真在上課前,洞兩夭便志得意滿地揣著他的戰利品回來找士官長。

「士官長,我們先算母的有幾隻,」洞兩夭邊說邊從口袋掏出蝗蟲放到卓飛虹手上:「一隻…、兩隻…、三隻……,十五、十六……」

最後結果是,洞兩夭總共抓了二十三對蝗蟲,又多了兩隻落單的母蝗蟲,「不是要你抓二十一對嗎?竟然給我多抓了六隻!」卓飛虹假裝發一頓脾氣,大夥笑到肚子發疼,洞兩夭乖乖地領完一頓罵,不好意思地直搔他的癩痢頭。一陣微風襲來,卓飛虹將滿把的蝗蟲丟進風中,一晃眼,如天女散花,牠們又回到那白色盎然的世界。


自從卓飛虹開放我們投飲料後,生活宛如多出一圈停泊的水灣,部隊生活既緊湊又平淡,緊湊,源自於它「雞鴨同籠」的現實,平淡呢,主要原因是這裡沒有夜生活,另外還有一項容易讓人忽略的,是新訓中心的伙食。

入伍前,我以為國軍很窮,窮到只能讓新兵吃菜,蛋白質來源就靠沒洗掉的菜蟲,由此看來,我真的是剃光頭進來成功嶺當和尚的,於是,我偷偷夾帶了小包裝的新東陽豬肉乾進來當兵,沒想到實際看到伙食,實實在在四樣菜加上一塊肉,肉還有變化,雞胸、雞腿、豬排、鴨肋、豬腳,和雞胸肉相見歡第一餐,我高興地扒了三碗飯。

雞胸、雞腿、豬排、鴨肋、豬腳,一個月來,真的就是這五樣主菜排列組合,調味平淡,真正有味道的只有外層的皮,說到底,我還是靠皮上的醬油下飯,最讓我感冒的還是那鴨肋排,一塊肉上布滿橫七豎八尖刺的肋骨,肉質異常堅韌,讓人誤以為吃的是唐朝的老鴨,每吃一塊,至少要隔三十六小時才有便意,吃了幾餐下來,大家都知道它的厲害,寧可只吃青菜把肚子撐飽,廚餘桶總是堆滿了唐老鴨的屍體。

「這陣子伙房虧錢,叫鴨肋排比較便宜。」班長無奈地說,鴨肋排和其它菜渣集中在餐盤的右上角。

由此可知,飲料可以帶給我們多大的興奮感了。

對我們來說,飲料是「外面世界」的東西,甜、色素、氣泡和軍中食物無涉,阿德最喜歡講一句話,「哥喝的不是黑松沙士,哥喝的是自由」。我們對飲料的熱愛很自然地延伸到補貨阿姨身上,每每當阿姨開著她的深藍色麵包車來到連集合場補販賣機飲料,阿兵哥的心都會無比雀躍,「來了,來了,今天又可以喝到西瓜牛奶了!」

補貨阿姨在阿兵哥心中的地位遠遠凌駕在那位正妹醫務士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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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大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