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我和玲玲往營站方向走去，那裡人比較少，又有地方可以坐著，她說今天五點就從家裡出門，到台北車站六點上高鐵，一個小時就到台中了，她看看地圖發現成功嶺就在高鐵附近。

「我就用走得走到成功嶺，」她說：「沒想到一走就走半個小時，中間還問了兩個人要怎麼走。」

【n年前成功嶺的營站，營站外還擺著新兵日記的宣傳人型板，現在的營站變成ok超商，人形板都收到188福利站裡面了。】

photo credit:http://ppt.cc/f2vcH

我看著玲玲把鞋子勾在腳趾上甩著甩著，鞋子是一般OL上班穿的那種皮製便鞋，雖然沒有跟，但想到高鐵到成功嶺這中間一公里多的磨蹭，心裡便很心疼、很心疼。

「沒事啦，回去泡個熱水就好了，你看，這是我給你帶的，」玲玲說著從袋裡拿出一桶炸雞：「快吃吧，一個多小時到現在，就怕涼掉不好吃了！」

「咦，這不是木柵那間我最喜歡的炸雞店嗎？」

「對阿，我不想買隔夜的，又想早點來看你，所以昨天晚上請萬芳醫院的阿姨幫我留著，早上她為我早點開門，五點二十幫我熱好就給我帶上了......，唉，你別那樣看著我，快點吃啦，再不吃就冷掉了。」

我低頭吃著炸雞，瞬間似乎多了好幾個世紀的心事。「炸」對我們而言，也是外面世界的東西，新訓這個月，我從來沒有吃過炸的，撕開脆雞皮，讓又熱又鹹的雞油流淌在舌尖，這真是好痛快的滋味，儘管我在信中跟玲玲說自認已熟悉部隊的節奏，再待個十幾二十年也不是問題(這當然是過度誇飾法)，但那熱熱鹹鹹的滋味像條帶著倒刺的鞭子，鞭笞我關於外面世界的記憶，我才想到，再過兩個小時，我們就要回家了。

阿慶和他媽也走進營站，就在我們右前方的位子坐下，他媽眼睛有點腫，料是剛剛才哭過，一坐下又開始哭，問阿慶怎麼瘦這麼多，問有沒有吃飽，問有沒有睡好，那時我真想走過去說阿慶睡得很好很好，因為我的睡眠品質都貢獻給他了。

真沒想到我到這樣的年紀還對炸雞如此癡愛，吃著吃著都覺得自己像是沒長大的小孩，玲玲饒有興趣地看著我的吃相，瞧得我不好意思起來，吃了兩塊雞胸，我擦擦手，握住玲玲的手，說：

「玲玲，我想妳。」

「我也是，」她說，從袋子裡拿出一疊信紙，「給你的十三天份回信，對不起，公司事情真的很多，我是新人，很多事情都要去認識，抽不出時間給你寄信，我就先寫著，等到懇親這天給你帶過來......」

「沒關係，沒關係，看到妳人來我就很開心了。」

我把信收進口袋，問玲玲工作上的事，也問同學過得如何，高育堂最近打算也走上精算師這條路，顏意薪兩個禮拜前和曖昧許久的學妹交往了，兩人都還沒找實習......，聊著聊著，十點半邢靖元走進營站趕人，「步一連新兵，十點四十連集合場集合完畢，連長統一離營宣教，各位注意一下時間。」

十點四十，所有人在連集合場排成講話隊形，連長站在部隊中間，家屬在部隊外圍成一圈，連長提醒我們休假三天在外注意自己言行舉止，別忘記身份還是軍人，不酒駕、不吸毒、不深夜冶遊，每天早上十點和晚上七點記得向小組長安全回報。

「宣布事情完畢！」所有人恢復立正，卓飛虹跑到部隊前面向連長敬禮，向後轉，我們休假前最後一次精神答數，也唱〈黃埔軍魂〉和〈夜襲〉兩首軍歌，因為休假在即，聲音特別響亮，腳步踏得確實有力，外圍的家長圈不時傳來，「阿兵哥好帥！」「好像在看新兵日記喔！」「底迪，以後要不要去當兵？」

「士官長最後再問最後一次，」唱完歌後，卓飛虹問：「各位是什麼時候收假？」

「下星期一晚上六點。」我們答。

「是夭八洞洞時，所有人換完裝，中山室集合完畢，吃完晚餐、洗好澡再進營區，」卓飛虹說：「各位取好收假前置量，在稍息之後，部隊解散......，稍息！」

稍息聲一斷，部隊鳥獸散去，此時，我們都穿著便服，此時，非常有感於恢復老百姓的身份，什麼洞六洞洞部隊起床、各寢熄燈手就位、下一個集合時間點......，都先再見了，我和玲玲隨著人流向前移動，前方的人們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眉飛色舞，有說有笑，多麼美好的時刻阿，我呼吸著自由的空氣，情不自禁，牽起玲玲的手。

休假三天，我收回了時間的主控權，但感覺兩個禮拜的疲憊一次奔來清算，每天自然而然地睡到近中午，一時之間，竟忘了怎麼使用一天二十四小時，時間像鬆軟的毛線塌拉拉隨意垂著。

還是寫寫考古題吧，休假期間，我異常珍惜部隊稀缺的物事，像是可以讀書的桌子、椅子、照明充足的台燈，噢，原來讀書是這麼奢侈的一件事，讀書讀倦了，就到家裡附近的便利超商坐著，買罐10塊的維大利汽水(部隊販賣機賣8塊)就能坐上一個下午，看人、看車、看分隔島上的路樹，坐在超商裡可以緩緩地呼吸阿德口中「自由的空氣」，一罐維大利汽水把我拉回部隊裡因「糖份缺乏」的時光，我很輕易地就獲得快樂。

休假最惱人的無疑是一天兩次「安全回報」，傑哥是我、阿德和阿慶的組長，他接獲我們的回報後再回報給邢靖元，雖說回報只是三十秒的事，但我連這三十秒的休假時光都不想沾惹到部隊事務。我在app商店找了半天，我在找一種手機app可以自行定時回報給指定連絡人，只要設定幾個參數──在家、在打球、在圖書館、在逛街.....，就能讓回報更逼真些，可惜沒有人開發出這樣的app，後來，我和傑哥說好，只要到了回報時間，請他去看我臉書聊天室，如果我在線上，就回報「085，在家裡看電視」，如果我不在線上，就回報「085，在球場打球」。

我們合作無間，三天的休假，我就在家裡看電視和在球場打球交替中度過，班長也沒打電話來查證，彼此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