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鑑測隔天，連長在早點名後公布我們的成績，步一連在成功嶺所有單位裡是第二名，只輸給二營的某個連，是哪個連我們也不怎麼關心，直到連長說，「我們是所有單位裡打靶第一名！」這時列子裡響起歡呼，有個人突然大喊：

「各位同學，數到三，我們一起謝謝連長好不好？一、二、三……」

「謝謝連長！」

「謝謝各位。」連長說完便轉身上樓。

與其謝謝連長，我覺得倒不如感謝卓飛虹、感謝勞排、感謝其他班長們，甚至感謝滷肉排，對於伍長億連長，我們認識不多，他既不常參與操課，也沒對我們講過幾次話，然而，其他幹部不一樣，我可以感覺到他們是和我們生活在一塊的，而且，活得比我們辛苦，白天跟課，晚上站值日和安全士官，到了新訓的尾聲，老實說我真覺得一生經歷過一次新訓就夠了，但想想這些幹部呢，他們還要經歷好多梯新訓，還要犧牲多少小時的睡眠阿！

我突然想到結訓後也是要過著這樣低品質的生活，掌心冒出一陣汗。

我們會感謝連長是為什麼呢？主要還是因為他是步一連的主官，是步一連階級最大的，感謝他，似乎就等同於感謝步一連所有幹部，儘管實質上，他並沒有做什麼事情。

這就是這一個月帶給我們的轉變吧，我們懂得從「階級」的角度去思索軍中運作的模式，直覺上這並不合理，但我們還是這麼做了，那個帶頭感謝連長的同學呢，我驚訝他的先知先覺，他應該要簽下去，從此官運一路亨通到國防部長！

勞排走到部隊前面，宣布今天大抽的時程。

「各位稍息注意到排長這邊，」勞排說：「今天是各位抽籤的日子，等一下，排長會把各位依專長排隊，沒你的事就不要講話，拉長你的耳朵，叫到你的專長就出列，汽車保修……、資訊類……、電機電子……、化學……」

叫到最後，列子裡只剩下小選被選上的預備士官，以及被招募員招去的志願役士兵，還有四位跟我一樣成功嶺的教育班長，阿慶去化學專長，傑哥去通用類，阿德本來是去經濟專長類，但他跟班長說要轉專長，因此，他現在排在「駕駛專長」的隊伍裡，駕駛專長是所有專長裡最多人的，只要有汽車駕照就可以轉駕駛，我知道阿德打的如意算盤，他想幫長官開車開到退伍，我猜，這些駕駛專長的同學也是同樣的想法。

排完專長隊伍後，部隊帶去餐廳抽籤，同時參加抽籤的還有兵器連、步二連、步三連，餐廳所有長板凳都坐滿了，而我們這些不用抽籤的人則是置板凳坐在最後頭，觀賞別人的歡樂與哀愁。

大抽由營部的人事官主持，餐廳前擺了三張沙發椅，據說是給旅部的高層坐的，只是從頭到尾一直都沒有人來，大抽的程序跟我抽教育班長時一樣，都是先抽順序籤，再抽單位籤，為表示公平公正公開，講台上架著一台攝影機，全程錄影。

人事官首先叫汽車保修科上台抽籤。

「新兵王一軍，手中無籤，在此抽籤。」說完，他把手伸到背後的籤筒，攪了一陣，摸出一片號碼牌。

輔導長念號碼牌的數字，「十三號！」

「十三號。」那個叫王一軍的新兵複誦。

此時，所有人都會在投影幕上的excel頁面尋找十三號是什麼單位。

「步兵訓練指揮部教勤營66火箭彈兵。」班長唸頁面上的結果，新兵就要跟著複誦，「步兵訓練指揮部教勤營66火箭彈兵……」，然後，下台找登記結果的班長，完成抽籤程序。

抽籤好看的地方在於，我們看別人抽出自己接下來十一個月的命運，自己似乎也參與了決定命運的過程，因為我們有權利對別人的結果產生任何意見，儘管表面上這是被嚴格禁止的，好幾次我們看著抽中金門防衛指揮部的同學一臉苦喪地複誦籤上結果，忍不住一起大笑，這時人事官會很生氣地停止抽籤程序把我們臭幹一頓，後來我們學乖了，也生出稀罕的同理心，我們都含蓄地笑在心裡。

抽籤從八點抽到十一點，傑哥和阿慶都抽完了，只剩下阿德還沒抽，下午兩點還會把剩下的人抽完，阿慶抽到333旅的迫擊砲兵，阿德說333旅在屏東萬巒(其實是萬金，當時阿德搞錯了)，據說很精實，「阿慶去333一定可以瘦下來啦，網友都說333是散散散(台語瘦瘦瘦)，以後放假有空去萬巒找你吃豬腳嘿！」

至於傑哥則是抽到后里586旅的野戰砲兵，「586嘛，聽說五開頭都不會太涼，不過后里在台中，離家還蠻近的，傑哥，早就叫你跟我一起轉專長來當駕駛兵了嘛！」阿德說，傑哥笑笑，對這結果還算是滿意。

第二階段抽籤開始，我們這群只剩阿德還沒抽，偏偏駕駛專長排在最後一個，我們就等著等著，順便看其他認識的同學將飛落何方，天兵洞兩夭抽到砲兵學校的通信兵，天兵洞拐六則是超衰，抽到金門防衛指揮部的野戰砲兵，當時在台上他是抽抽噎噎地把結果唸完，當場被人事官臭罵一頓。

「駕駛專長出列！」人事官說。

終於輪到阿德上場了，我看了投影幕上excel頁面，五十三支籤中，有一、二、三……九、十支「金門防衛指揮部」，也就是說阿德有差不多五分之一的機會抽到外島籤。

「幹！我險我沒有轉專長，通用類四十一支籤裡才兩支外島籤，阿德這下要挫咧等了……」傑哥說。

好不容易輪到阿德抽籤了，「新兵邱詣德，手中無籤，在此抽籤！」

「三十七號！」輔導長說。

「三十七號。」

我在投影幕上找三十七號是什麼單位，呼！好險不是金門防衛指揮部，阿德可真是驚險。

「烈嶼守備大隊步兵營第一連步槍兵。」班長說。

「烈嶼守備大隊步兵營第一連步槍兵……」阿德複誦。

「傑哥，那是什麼單位？你聽過嗎？」我說。

「沒聽過耶，守備大隊，可能是花東的偏鄉吧，類似社區巡守隊那種單位，我猜的，等下再問問看阿德知不知道。」

阿德走回位置上，一語不發地坐下。

「阿德，恭喜你沒有抽到金門！我們看到籤表捏了一把冷汗！」阿慶說。

「你抽到那個是什麼單位阿？」我問。

「嗯，阿源，我覺得，我現在需要靜一靜，暫時先別跟我講話。」阿德說，然後回到自己的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