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大抽後，阿德的心情一直很低落，晚餐的主菜是滷雞腿(比起豬腳還是鴨肋排，滷雞腿簡直是天饌佳餚)，阿德一口也沒吃，淨揀平淡無味的青菜，我不禁猜想烈嶼守備大隊該不會是個伙食奇糟的地方，天天都是鴨肋排配青江菜配胡蘿蔔絲，又或者是烈嶼守備大隊是「全男性」單位，才會讓阿德這麼悶悶不樂。

大抽隔天我們會放為期七天的結訓假，因為假期很長，幹部怕我們放假放到心野了，在外頭闖下軍紀案件，晚上在中山室特別三申五令不要酒駕、不要吸毒、不要深外冶游......，還看了酒駕的宣導短片，短片內容不外乎就是一堆撞爛的汽車、打馬賽克的血肉模糊和車禍現場飛得又高又遠的摩托車騎士，當兵這年我看過至少三次短片，從自己當新兵，到播給新兵看，我從一個被嚇呆的菜鳥變成淡定自若的老屁股，到最後看短片像在看小牛頓科學頻道，手癢著便開始計算被撞飛騎士在空中的橫向加速度。

「一旦發生軍紀案件，所有人都會被緊急召回，」勞排說：「希望你不要成為那一個害大家被緊急召回的人......」

勞排說完看了一眼洞拐六和洞兩夭。

經過這一番宣導和提醒再提醒，放假似乎不那麼快樂了，關於放假期待的歡樂畫面，一下子都被上緊發條，我們隨時都要準備被幹部查勤，沒接電話就會成為班長名單上「特別觀察人員」，這一切作為都是為了防止我們成為「軍紀案件」，我厭惡這種過份的關心，我們似乎被當成長不大、無法為自己負責任的小孩，在外頭犯了錯，國軍還要雞婆地把責任當成軍紀案件攬在自己身上，跟社會說對不起，是我們管教不周。

這種攬責任的作為無法免除我們法律上的懲罰，我沒聽說過哪個連長代替他底下酒駕的阿兵哥坐牢的。

晚上九點半就寢後，我想著休假和玲玲見面的事，想著想著就睡著了，這一睡也沒多久，阿慶隔著蚊帳把我戳醒。

「阿源、阿源......」

「怎麼了？」

「你注意聽，有沒有聽到有人在哭的聲音？」

阿慶的表情很緊張，我坐起身，發現對面床鋪也有幾個人都坐在蚊帳裡頭，滿臉狐疑地竊竊私語，隱隱然，我聽見嚎淘大哭被壓抑的那種低鳴聲，伴隨著一陣又一陣吸鼻涕，聲音很微弱，像是被枕頭壓著，但因寢室很靜，哭聲像舞台劇的獨白，讓人不得不去聽它。

「阿娘喂......，這是紅衣小女孩嗎？」阿慶問。

「聽這聲音，應該是從我們後面那排靠門邊的床發出來的，」我說：「阿慶，你下床去找值日的班長來看啦！」

「幹，麥啦！去找班長會經過門邊那張床，很恐佈捏！阿源你去啦！」

兩個人推來推去，誰也不敢踏出蚊帳一步，寢室的討論聲愈來愈大，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有個人打開門拿手電筒在寢室照阿照，這時原本坐在床上的人全都躺下去了，我們等待著事情會有什麼樣的發展，只聽見有個「人」出了蚊帳，用腳在地板上尋找拖鞋，拖鞋在地板上發出簌簌的聲響。

「你出來......」聲音粗啞，應該是邢靖元的聲音，原本緊張的心頓時安定下來。

「我......我不要去金門......」哭聲的主人講話了，是男人的聲音，可以肯定不是小女孩。

「你給我出來講......，吵什麼吵？幹！別人是不用睡覺？」邢靖元說，然後把那哭泣的男生給拖出寢室，寢室又恢復安靜。

「不是鬼啦，」我跟阿慶說：「搞了半天原來是抽到外島籤的在哭夭，我要來睏了......」

「我先來去放尿，馬的那個哭包睡在門邊害我一直憋著不敢下床......」

隔天早上用完簡單早餐(麥香紅茶和波蘿麵包)我們在營部廣場統一離營宣教，營長再次重申不要酒駕不要吸毒不要深外冶遊，叮嚀要準時回報，營長平常話不多，但在七天假期前卻講了二十分鐘，列子裡彌漫著休假情緒，我們都迫不及待要休結訓假囉！

離營宣教結束後，部隊打成兩路由幹部帶隊往一號門，一路上傑哥和阿慶都在講昨天「紅衣小女孩事件」。

「我聽六班的說，昨天晚上是洞拐六在哭啦！他們班就他一個抽到金馬獎......」傑哥說。

「還好邢靖元快十一點時把他給拖出去，不然大家都不用睡了，」阿慶說：「我沒問到邢靖元跟他講什麼，我十二點多第二次去放尿時還看到他們還在講......」

「這次放這麼久，你覺得洞拐六會準時收假嗎？」我問。

「我猜不會耶，他應該又要拖72小時才會回來吧！」

「七十二小時？不可能啦！」我說：「我們回來後兩天就撥交了，三天後他回來再新訓一次喔？回來當學弟？」

「當學弟也比去金門好啦！」傑哥說。

「難講喔！」阿慶說：「大家都覺得外島賽，但我就聽很多人說外島因為長官比較不常去督導，涼都涼死了！不然你去問阿德......，咦，阿德嘞？人怎麼不見了？」

「阿德抽完籤心情就不太好，看樣子，烈嶼好像是個很賽很賽的單位......」我說。

我們在一號門分頭走，阿慶和傑哥要走去成功火車站，我則是左轉往二號門方向走去高鐵站，我心想著，再過兩個小時就可以和玲玲見面了，心裡雀躍不已，這是我第一次從一號門走到高鐵站，有其他班的同學邀我一起併搭計程車，但我說不了，因為我想走看看玲玲懇親那天的路線，心裡這麼想著，那天炸雞甜蜜的滋味又湧上心頭，這是自由的味道，外面世界的味道，從現在開始，我會擁有自由七天(暫不思考安全回報和幹部查勤)，七天就是一百六十八小時，就是一百六十八乘以六十分鐘，就是......

我滿心歡喜算著這無聊的數學，彷彿算出的數字愈大，我擁有的自由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