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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了離開成功嶺的這一天。

遊覽車沿著平常我們走去副供站的路線行駛,想當初,我從三號門進來成功嶺新訓,今天,也是搭著遊覽車,卻是要離開成功嶺了,我想起一個月前,阿德和傑哥他們拎著塞滿的黃埔大背包,離開成功嶺到全國各個地方,眼中所見,也是這些不斷倒退的樹,回憶和想像一搭上線,才真的覺得完成了「新訓」這件事。

進來成功嶺至今,已經六十三天了,軍旅生涯過了五分之一,有傑哥和阿德他們的日子,我們每天都在推開成功嶺的迷霧,這個大家暱稱的「陰間」,不再那麼可怕了,直到他們一走,因為身份的轉換,濃霧再度密聚,這一個月,我活在權力結構的間隙裡,眾多新想法,像是士官長的人性動物論、教育班長心法、學弟的樣子、幹部的樣子……,不但沒有開啟我對軍中世界的認識,相反地,我常處在矛盾的意念搖擺間,雖說這一個月幹部們叫作「銜接教育」,我卻沒因此被教育成稱職的教育班長,也許他們覺得到步校總會學的,何必再多教一次呢,到頭來,我只看清一件事,那就是連上的權力結構。

我在這一個月嘗到了學長學弟制的滋味,在進來之前,學長學弟制常是被人詬病的軍中陋習,也因此我會認為,只有軍中會發生學長欺負學弟這種事,「學長學弟制」等同是軍中的特產,但再看清連上權力結構後,我的觀念改了,學長學弟制不僅僅是軍中的問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可能發生這種問題。

軍中的問題,就是人的問題。

當我發現這件事後,生活中遇到的事瞬間變得索然無味,那些新想法不再引起我的興致,我真的變成一個唯命是從的「學弟」,從早到晚出公差,有時,聽聽林彥修被凹得更慘的故事,聽完,慶幸自己身在步一連。

原來,這就是混日子的感覺,無知無覺,日子仍是照過。

唯一比較快樂的印象都是在伙房,我納悶這樣油油膩膩的地方竟會成為我逃離現實的休憩所,細思原因,大概是因為那裡的「階級」比較低罷,最高階就是上兵張家傑,我和林彥修的好朋友──長袖善舞、嬌媚圓滑的張家傑,從他口中可以聽到任何我們不滿的幹部的糗事、鳥事、骯髒事,因為「知道更多」的效果,我們才能抱持著更平和的心態,待到坐上遊覽車的這一刻。

三號門的哨兵為我們打開鐵門,這裡,就是陰間的出口了,現在時間,八點二十五,姐姐可能在副供站搬大宗,納悶今天來拖菜的怎不是源源跟修修。

我們終究沒有告訴張家傑要去步校受訓這件事。

再見,成功嶺!

再見,我的新訓生涯!

再見,我們的好朋友,姐姐!



「從今天開始,你們將要在這裡生活兩個月......」孫剛仁分隊長說。

初來步校,又是一連串的註冊流程,寫一堆資料,領取裝備,分配床位,就像是兩個月前我剛進成功嶺那樣,只不過這次我不是理個大光頭,我穿著迷彩服,手臂上繡著二兵階級,拎著國軍公發的黃埔大背包,重要的是腦袋裡儲存著一點點的軍旅積澱,我以一個軍人身份踏進步校,我不停提醒自己,又到了一個新的環境,凡事都要小心。

步校全名「陸軍步兵學校」,從名字上來看,它是一所「學校」,軍隊系統的學校是受訓的地方,它不頒發文憑,它給的是階級,經過這兩個月的「教育班長訓」,我就會正式掛階成為最小的士官──「下士」,才能名正言順地帶兵。

軍事學校採行士官制度,在這裡,「連」叫做「中隊」,「營」叫作「大隊」,相應的,這裡的連長叫作「中隊長」、營長叫「大隊長」,在中隊長以下,還有分隊長、區隊長,大隊長以下的幹部全部都由士官擔任,大隊長以上才是軍官,因此在步校,舉目所見幾乎都是士官,看到槓槓或是梅花(星星非常少見),就像看到稀有動物般,要舉手敬禮。

自從進來當兵,我漸漸培養出一種「待宰」的心態來面對軍中任何新環境,軍中很多人的脾氣在外界看來,真是匪夷所思地差勁,人與人之間不能這樣對待罷,我心中常迸出這樣的問句,無奈我是全國最菜的二兵,能不能怎樣對待別人,全由階級決定,菜就認命被宰,只不過,「待宰」時也能眼睛睜亮,仔細看清人究竟能如何野蠻、如何自命不凡。

很奇怪的是,自從進步校,柯郁琦中隊長和孫剛仁分隊長對我們這群全國最菜的二兵都是和顏悅色地講話:

「我們的單位是第三大隊第十五中隊,簡稱三大十五中,」孫剛仁說:「受訓期間,務必遵守步校的規定,平常我不會主動去管你們,你們是幹部,要自己管好自己,生活上遇到困難,可以馬上跟我們幹部報備,各位受訓後都是教育班長,所以,我會以幹部的標準來要求你。」

比起邢靖元的「幹部標準」,孫剛仁在口氣上有誠意多了,我猜應該是孫剛仁不會把我們當成「自己連上的學弟」,「學弟標準」和「幹部標準」傻傻分不清楚。

還有另個可能是,我們還沒那麼熟。

「你們中間必須選出一個實習區隊長負責管理你們的事務,在步校就是自己管理自己,什麼都要自己來,分隊長和中隊長只會從旁給予協助。」孫剛仁說:「有沒有人想自願當實習區隊長?」

來受訓的人都只跟自己單位的人認識,我猜他們應該也是在銜接教育時遇過軍中的鳥事,大夥都默不作聲,沒有人想嘗試當實習區隊長。

「嗯,沒有人自願?很正常,」孫剛仁說:「但不可能沒有人當實習區隊長,上課要他帶隊、跟教官報人數也是他,以後你們下單位,也會輪到值星班長的任務,趁受訓時練習揹值星,機會很難得的!」

仍是沒有人作聲。

「既然都沒有人自願,那就由我自己指派囉!」孫剛仁說:「我當年是在成功嶺新訓的,成功嶺來的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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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大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