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我把部隊帶到六百公尺外的「生十一」教室，一路上，不停地讓部隊答數、唱軍歌，答數情況還好，但是唱軍歌時，有些人沒聽過，還得更換再更換，總言之，來自全國新訓中心的軍歌交集只有那兩首──「我有一支槍」和「英雄好漢在一班」。

「一二、一二，夜色茫茫、星月無光，一二一二，預備唱！」我喊道，打算給部隊唱我最喜歡的「夜襲」。

「區仔(由於我是實習區隊長，有些同學會叫我「區仔」，台語聽起來像是「哭ㄟ」)，這首沒教過啦！喀歌喀歌！」

說話的是胡居仁，來自官田新訓中心的教育班長，我覺得他真的很特別，部隊在行進時，列子裡的人不應該跟帶隊者對話的，如果不會唱，帶隊者聽了幾句就會知道，毋需事前反應，況且，他不會唱，不代表其他人不會唱哪。

我還是妥協了，整路都給他們精神答數和我有一支槍。

幸好，一路上沒有遇見三顆梅花以上的長官。

我們比上課時間提早三分鐘進教室，器材班下去佈單槍投影機，我招呼同學依照講話隊型坐好(生十一教室是階梯教室，ㄇ字型的階梯圍繞著台灣3D地景圖)，不久，教官來了，一位頭髮蓬蓬的女教官，長長的瀏海從左眉角斜到右邊耳際，我很久沒有在軍中看到女人了，看到這女教官覺得特別欣喜，特別是她的髮型，太新穎的東西在軍中先是令我感到困惑，接著，我看到她的階級，一顆梅花，新穎的東西有階級背書，讓我想到曲折的冒險故事、各種背叛的情節。

我猜假如她不是軍人，那時髦的頭髮應該是金黃、不然就是藍灰色的罷。

「教學在嗎？」教官問我。

「在，教官等一下，」我說：「林景欽，教官找。」

林景欽是隊上的「教學」，任務是幫教官發講義、收作業，在上課前，還要到教官的辦公室跟教官協調教學上任何事宜，並把教官指示轉答給中隊長和分隊長。

教官把厚厚一疊講義拿給林景欽，「這是這禮拜我的課的講義，發下去給同學。」

「報告是。」林景欽說。

聽見上課鐘響，我問教官：「請問教官，要上課了嗎？」意思是要不要跟教官報人數，行「值星官二兵葉竟源報告」那套禮數。

「沒關係，等教學把講義發完，我再來講話，你先坐著吧！」

「報告是。」

這堂課我們一次拿到四份講義，「同學們對一下有沒有拿到，第一份，武裝衝突法……第二份，地圖繪製……第三份，兩岸關係與台海危機……第四份，軍隊教學方法……」林景欽在大家面前說，「如果有缺的再來跟我要，今天晚上我就要把多的拿去還教官了。」

「好了嗎？」教官問。

「報告教官好了。」林景欽答。

「好，各位同學，知道今天要上什麼嗎？」教官拿起麥克風，說。

「武裝衝突法。」

「沒錯，什麼是武裝衝突法？大家打開講義第二頁……」教官接著把武裝衝突法的定義唸了一遍，「有人不了解的嗎？」

眾人安靜。

「好，接下來的時間，你們自己選要幹嘛，」教官說：「第一個，繼續上課，第二個，看電影《新兵正傳》。」

「看電影、看電影、看電影……」帶頭起鬨的是胡居仁，我為他捏了把冷汗，還沒弄清教官的脾性，竟敢公然跟教官裝熟。

「嗯？」教官沒有要狗幹胡居仁的意思，她眼睛向我們泛起徵詢的問號，沒有人提出看電影以外的意見，「那就聽大家的，看《新兵正傳》吧！」

教官轉身把光碟放進播放機，電影開始，我看了看錶，離上課時間才過了十二分鐘，我們竟然上完了武裝衝突法，開始吃甜點了！電影開頭的聲效彷彿讓我回到大學時代的軍訓課，該死的，我的精算考古題竟還放在黃埔大背包裡！

也許是大學三年軍訓課養成的慣性，每每遇到教官放電影，我就開啟「自習模式」，電影可以不看，但手和眼睛都不能閒著，這堂課忘記帶上考古題，但我還有小筆記本哪，於是，我把小筆記本攤在手掌上，為下一封給玲玲的信寫個綱要，我想寫我是怎麼糊里糊塗當上實習區隊長的。

筆記寫到一半，坐我旁邊的羅時瞱推了推我的手，「這禮拜坐車的，填一下。」

「喔！好。」我說，接過羅時瞱手上的紙，今天是星期二，步校所有班隊的「車委」要調查班隊上坐返鄉專車的人數，並在星期三跟總隊部回報，我不清楚為什麼這個職務要叫作「車委」，車輛委員？除了車委，還有一個叫職務叫作「福(服)委」，大概是福利(服裝)委員的簡稱罷，從新訓時代就有福委了，雖說他叫福委，跟福利關係不大，他像是軍中的總務股長，管錢的，收錢幫大家買公用的東西，在步校，福委會拿著DM問大家要不要訂購軍用品，迷彩衝鋒夾克、迷彩乾糧包、多功能板凳包等等，有些人一個月區區六千多塊的薪餉全砸在這些迷彩產品上，我心裡暗笑他們當兵當得太入迷了。

常聽人稱蔣介石為「蔣委員長」，我猜，這些車委、福委，多半也是舊時代的稱呼吧！

在軍方學校裡受訓的學員，都是規律放週休二日，這個週末要不要回台中呢？但難得來到高雄，不趁機在高雄繞繞轉轉，有點可惜，再說，中隊長也跟我們說放假可以「在營休」，也就是可以把軍營當作免費的旅館，晚上十點前進步校校門就可以了，如果趕不回來，跟在高雄唸書的高中同學打個商量，應該也不至於露宿街頭。

但休假應該要回家一下罷，家裡畢竟還是比較溫暖，誰想要休假早上起來，還要摺棉背、摺蚊帳，還看到擺在內務櫃上的鋼盔S腰帶呢？

我猶豫了，把返鄉專車調查表傳給坐在我旁邊的林彥修，明天中午前再給車委答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