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段蜿蜒的平路,我終於看到城鎮戰訓練場,昨天課前孫剛仁跟我說是在「第24號家屋」上課,第24號家屋?還得找一下,我們已經遲到十分鐘了,想到這,我不禁有點著急。
「這裡!這裡!」一個人在二十公尺外的馬路上跟我招手,是器材班班頭簡敏毅,器材班通常一早下餐廳就坐軍卡跟器材一同上山布場,不跟部隊走上山。
「ok!」我向簡敏毅投以感激的眼神。
城鎮站訓練場又叫作「金湯村」,由三十多個家屋和馬路組成,建造成一個村落的型態,所謂「家屋」就是水泥平房,有一層樓的,也有兩層和三層樓,每個家屋裡不放家具,不住人,完全是一個房子剛砌完水泥的粗胚狀態,第24號家屋是金湯村裡最大的家屋,它有一個籃球場大的天井,大概是模擬舊式三合院的型製吧我想,白板和野戰講桌都布置就緒,我們就在第24號家屋的天井裡上課。
「值星官......」教官坐在家屋旁的矮圍牆上叫我。
「有!」
「上課已經十分鐘囉!什麼時候才可以交部隊給我?」
「報告教官,我現在就整隊,」說完,我轉向部隊:「注意!看齊時,在我面前成講話隊形,以排面班第七員為中央伍,中央伍對準我,向中看──齊!」
部隊懶懶散散地形成一個歪歪斜斜的ㄇ字形,我心裡暗想不妙,這個教官的脾性未知,給他看到這麼散漫的部隊,不知會不會被罵,該死的,怎麼又是胡居仁那幫人,連排隊都還在講話,看齊了,槍還掛在頸子上!
我心頭火起,忘記教官的時間,好罷,就跟你們磨,不給你們顏色瞧瞧,當我這實習區隊長好欺負的!
「排頭為準,向右看──齊!」
「排頭為準,向右看──齊!」
「排頭為準,向右看──齊!」
「排頭為準,向右看──齊!」
「排頭為準,向右看──齊!」
我一連下了五次同樣口令,直到底下人覺得奇怪,紛紛把眼神投向我,哼!要比誰比較拗嘛,我也不是省油的燈!
「值星官!值星官!」教官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聽起來很不耐,「你過來!」
「到底在整什麼隊阿?你當值星官第幾天了?」
「報告第七天。」
「第七天了,蛤?」教官說:「從剛剛我跟你講話到現在,三分鐘過去了,我沒看過哪個值星官三分鐘以內交不完部隊!」
我默然。
「再給你一分鐘,所有人置板凳坐下,我要上課了!」
「報告是!」
我滿肚子委屈走到部隊中間,再看齊一次後,所有人置板凳坐下,我也走進列子裡和擦槍班坐在一塊,羅時瞱坐我旁邊,塞給我一顆乖乖軟糖。
「別屌教官。」
我接下軟糖,氣瞬間消了一半。
「所謂城鎮戰,就是在城市裡戰鬥,假如台海發生戰爭,城鎮戰是主要的戰鬥型態......」
教官開始上課,教我們怎麼運用家屋做掩護、攻擊,也教三人、四人交互掩護突進家屋,教官的講解還挺清楚的,偶爾穿插一些他在外島當營長的笑料,這個教官的階級是中校,兩顆花,脾氣還算不錯,經過步校這七天觀察,我發現階級愈高的教官,修養愈好,臉頰也愈圓潤,剛剛給他那樣唸一下,還算是好的,有時我帶隊在步校行走,就看過同樣也是揹實習區隊長的阿兵哥在路旁「夾懶蛋」,教官的口水噴了他滿臉,部隊離開了三十公尺,還聽得到罵聲隆隆,因此,除了「夾懶蛋」,軍中也說「被噴」,意思都是被大聲訓話。
我上課不怎麼專心,因為,我還是很在意部隊散漫,值星官被抓過去噴這件事,從一開始,我以為當實習區隊長只是帶隊、整隊、交部隊這些事,但從我被教官罵的教訓中,我學到實習區隊長似乎還有「管教」部隊這個任務,但是,他們都是成年人了,還需要我當著他們面大聲斥罵他們的不是嗎?太難看了,我幾乎無法想像那個畫面。
我想起孫剛仁一開始跟我講的,「所有人裡面,自己的同學最難帶!」
就算經過剛才的挫折,我還是不打算打電話跟孫剛仁或是柯郁琦求救,並非我自認可以「管」得住我的同學,而是,我在等,等他們發現自己阻礙到部隊運作而感到慚愧,我可以原諒他們,不計較他們曾經害我在教官面前夾懶蛋。
教官上完講義的內容,還有一些時間,他跟我們招募志願役的事。
「簽下去哪!好處可多呢,如果發生戰爭,中共一定會打生化戰......」教官說,那時,我看到他的領子上的領章是俗稱「卵巢」的「化學兵科」。
「你們一定不知道中了生物毒劑多麼痛苦,我辦公室電腦裡有一大堆圖片,到時上核生化課程再給你們看,」他說,並用了一堆很驚悚的動詞描述中毒的痛苦,「......翻阿、滾阿......,全身皮膚發癢......,潰爛!爛掉的地方都得截肢,但假如你是志願役呢,又剛好是化學兵(他指著自己的卵巢領章),你就能優先施打解毒針!」
在步校遇過一些教官主張著這種論調,他們不用薪水來招募我們,而是堅信台海終需一戰,職業軍人在戰爭中有比較好的配賦,因此,當兵是絕佳的選擇。
當然,我只是聽聽,有些同學比較有憂患意識,下了課跑去和教官談生化戰爭(而不是城鎮戰)的事,也有人在之後上了核生化那堂課,看了眾多可怖的圖片,當天晚上就簽了志願役切結書。
下課了,一陣摩托車排氣聲響從家屋後傳來,同學頭紛紛轉向摩托車的方向,我在家屋的空隙中看到了一個紅色的身影。
「阿鳳姊來了!」列子裡響起一陣歡呼。
「還在阿鳳姊嘞!」教官笑說:「從我二十年前入伍就叫『阿鳳姊』,你們現在還在學我們叫阿鳳姊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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