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六點半,武管班到齊後,槍前哨下去吃便當,我們開始擦槍。

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跟二大隊借槍(三大隊沒有自己的軍械室,槍都得跟其他大隊借),也是武管班第一次擦槍,城鎮戰的課程大多是教官口頭講述,沒有在地上爬滾,槍都還滿乾淨的,儘管如此,我還是把分解圖墊、擦槍布、通槍條和保養用機油(CLP)發下去給同學。

「大家今天辛苦了,分隊長說我們還完槍,就可以直接回隊上洗澡,不用去晚點名!」

十二月中,就算是在南部,晚上仍是很冷,不知是哪來的風,吹拂在步校寬闊平坦的校園,吹進外套每個縫隙,想到冒煙的熱水澡,我們都很起勁地擦槍。

大概過了一個半小時,五十三把槍都擦完了,二大隊門口靜悄悄,似乎沒有人要來招呼我們還槍,於是,我走進二大隊,問當班的安全士官:

「你好,我是三大隊的,要還槍給你們二大隊,請問十一中的主官在嗎?」

「十一中噢......」安全士官說:「十一中主官只剩POA喔!但他現在在開會,你要等一下。」

「大概還要等多久?」

「不一定耶,最晚十點應該會開完會吧!」

我看看錶,最晚十點?!所以,我們有可能要再等兩小時才能送槍?天阿,如果真的要等到十點送槍,隊上的熱水早就被洗光光(八點多孫剛仁就會讓部隊下去盥洗),孫剛仁給武管班的「福利」等於是白給了。

換個想法,十一中的POA也有可能在九點前就開完回幫我們開庫(開軍械室),我們回去還是能洗到溫水澡。

我回到集合場和同學講這件事,他們也是一樣的想法,大家都在意能不能洗到熱水澡。

「同學,莫急、莫慌、莫害怕,」我說:「反正我們現在都擦完槍了,剩下時間就等POA嘛,你們要坐在原地寫作業,或是上營站,我不管,只要POA開庫,打給你們,就要馬上回來二大,可以嗎?」

「那可以回去洗澡嗎?」

「這個嘛......」我有點為難,「因為POA開庫時間不確定,大家假如都去洗澡,一時要叫人叫不回來,再說,有些人洗過澡,有些人沒洗澡,有些奇怪,我們還是共進退吧!」

同學說好,武管班進入「游牧狀態」,羅時瞱第一時間就去營站吃泡麵(他說當兵仍不放棄吃消夜習慣),大部份同學仍是做在板凳上,利用二大微弱的日光燈寫作業(精確地說,應該是抄作業),我抄完作業,便攤開藍色的信紙給玲玲寫信。

武管班真的是人生很難得的經驗,因為,這輩子我還沒有哪個冬天的夜晚坐在室外那麼久,從坐著擦槍,再到寫作業,再寫信,再和同學聊天,我很明顯地可以感受到氣溫下降的梯級,從傍晚六點半,我只穿迷彩服擦槍,到了九點十五,我已經把迷彩外套的拉鍊拉到下巴的高度,雙手抱著膝蓋,抖動腳掌製造體溫。

我還是掛念著熱水澡,我相信在寒風中瑟縮的同學也是。

POA還沒開完會。

我心念一動,想到打電話給玲玲,經過上次休假的劇變,我已經不在乎拿軍中使用的智障手機打給玲玲了,這禮拜的睡前,我都打給玲玲,因為我相信她說的「暫時的分開」只是情緒激動下的結果,真的,我們的「校園時期」或許像玲玲說的那樣,回不去了,她工作,我當兵,往昔這種書信往還的模式不再行得通,我們可能需要多講點電話,像其他同學利用「熱線」維繫感情那樣。

「......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嘟聲後......」

一樣,這禮拜沒有一次是接通的,我掛掉電話,又進入未接通後的低壓狀態。

我漸漸發現,電話真的是個惱人的東西,一旦撥完號碼,心思立刻和外面的世界接通,聽到玲玲的聲音,很愉快,但若是沒接通呢,外面世界排山倒海的擔憂、困惑、猜疑,也會通過電話線一絲不漏地灌進腦海中,積聚沉澱澱的塊壘,今日的塊壘又會與昨日、前日、大前日的塊壘融合,更龐大的擔憂、困惑、猜疑,我擔心玲玲是不是路上遇了搶劫、是不是有哪個令她心儀的同事、是不是不忍讓我柔腸百轉才不接電話、是不是剛好手機摔壞了、是不是......

各種起因,接上各種奇妙的邏輯,我編織出無限的垃圾堆在心底讓它發髒、發臭。

她的聲音是這堆垃圾唯一的解藥,為什麼,聲音的主人如此地吝嗇呢?

我決意起身走走,走到二大的草皮上,羅時瞱倚靠著爬杆正吞雲吐霧呢,他說已經吃完兩碗泡麵了。

「我算過,再給我一個禮拜,營站所有泡麵我都吃過一輪了!」羅時瞱說:「我真他媽沒想到武管班送槍要拖這麼久,一個晚上半包菸就沒了。」

羅時瞱看了看我,遞出一根菸,「要嗎?」

「沒關係,我不抽菸。」

「區仔,心情不好喔?」

「有一點。」

「應該不是因為胡居仁那幫垃圾吧!」羅時瞱瞇著眼睛說,又點燃一支新的菸,「應該......也不是因為送槍拖很久。」

「都不是。」

「該不會是......兵變吧。」羅時瞱聲音壓得低低的,似乎怕被別人聽見,「男人當兵最怕的。」

「呃......,有點像,但不完全是吧!」

我把事情的前後跟羅時瞱說了,他點點頭,從鼻孔噴出好大一團清煙,他講他過去的事。

「當兵前就聽過幾個高中死黨因為兵變在軍中鬧自殺的,我研二時,對當時女朋友沒什麼感覺了,想說果斷一點,分了再進來當兵,」羅時瞱說:「我不敢小看兵變的殺傷力,所以我想到預防的方法,沒有交往就沒有兵變。」

「我以為當兵這年就是個過渡期......」

「兄弟阿,你太小看距離和環境的影響力了,人換個地方就換副腦袋,換雙眼睛,你當兵,身邊都男的,不會心猿意馬很正常,但你女朋友呢?進去的是職場,我以前在電視台實習過,一堆剛進電視台的大學畢業生不到一個月就交男朋友了,」羅時瞱陰沉沉地說:「誰還在乎那些青澀時代的小情人呢?」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擦槍 兵變
    全站熱搜

    慕大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