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中隊長跟各位說一件事，」柯郁琦說：「各位進來受訓已經過一半了，照理說，我們一個月就要換一個實習區隊長......」

「葉竟源，到前面來。」

我低著頭走到柯郁琦旁邊，心想今晚的重頭戲來了。

「葉竟源平常認真負責，比你們各位晚睡，還比各位早起，」柯郁琦搭著我的肩，說：「值星官真的很辛苦，我們給他愛的鼓勵， 好不好？」

「好！」

「愛的鼓勵三次，預備──起！」

我在原地發窘，愛的鼓勵，這不是小學生的玩意兒嗎？大概是中隊長的小孩正讀小學，他把跟小孩相處那些招拿來對付我們阿兵哥了，說也奇怪，愛的鼓勵完後，我的心暖暖的，看胡居仁的眼神，似乎柔和了許多。

「我私下想讓葉竟源休息，讓別的同學當實習區隊長，你同意嗎？」柯郁琦看著我。

「同意。」我點點頭。

「好！既然葉竟源都同意了，那麼，有人想自願當實習區隊長嗎？」

眾人又陷入一陣騷亂，這次的推舉，不像剛進步校時每個人都害羞不敢講話，不一會，人群響起一個聲音。

「胡居仁說他要自願！」

我看向胡居仁那邊，他正在捶他旁邊同學的背，猜想是被陷害的，胡群狗黨，互相挖坑跳，不意外嘛！

「胡居仁阿！」柯郁奇瞇起眼睛，鏡片後不知在醞釀什麼計畫，「各位同學有人想出來和胡居仁競爭的嗎？沒有的話，我們就鼓掌通過囉！」

沒有人出聲，「胡群狗黨」已經開始拍手了，掌聲愈來愈大，不待柯郁琦發令，大夥的掌聲讓新的實習區隊長胡居仁成為定局。

真的是該讓胡居仁來嘗嘗值星官是什麼滋味，我心想，當天晚上，我心滿意足地睡了，連兩日鼻塞，經過這一夜的歡欣和休養，呼吸道一下通暢了許多。

隔天一早，武管班便拎著餐廳的包子出動到二大隊取槍，分隊長預告我們，接下來幾乎都是戰術組教官上課，也就是說，接下來連續三個禮拜，我們都要上後山操課。

「你們皮要繃緊一點！」分隊長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們。

「戰術組」的後山課跟之前的沙盤製作和城鎮戰不同，首先，它很強力地改造我們的生活節奏，打飯班比平常早二十分鐘就上餐廳就位，武管班也跟著上餐廳，喝碗甜湯，咬幾口包子就要帶去二大隊取全隊的槍，其餘同學被迫取消了早點名後的「假補休」時間(這段時間本來是等待集合用餐，通常沒什麼事，許多人會窩回床上睡回籠覺)，比平常還要早下餐廳、整裝，然後統一帶隊到二大隊取槍。

我和武管班的夥伴到達二大隊，先置板凳在草皮上坐下，我進去找開軍械室的輔導長，其他同學就先在草地上互相畫偽裝膏，第一次拿到偽裝膏，我們可樂的，林彥修幫我畫，他把綠色擠出一點在掌心，抹了我滿臉，接著再用黑色和紅磚色破壞臉孔的輪廓，我戲稱這是「打底法」，如果輔導長今天準時開庫，我們就要用「打底法」，但通常他都要晚個二十到三十分鐘，這時我就會花點時間在林彥修臉上畫「國劇大花臉」。

比方說，昨天晚上我被晚餐的滷雞腿感動了，隔天擦偽裝膏時，我會先拿紅磚色直接擠在林彥修臉上，從左眼皮一路斜到右邊嘴角，再用手把塗膏抹成雞腿的形狀，剩餘的肉色面積，就拿綠色和黑色在上頭稍作點綴，粗大的雞腿也能有效破壞五官形狀，達到偽裝效果，我常邊塗邊笑。

「你在笑什麼啦？」林彥修總是問。

我總是笑而不答，有時是雞腿，有時是炸雞塊，有時候是辣滷海蜇皮，真後悔沒把林彥修每日的偽裝傑作拍下來，我對步校伙食的滿意，全畫在林彥修的臉上。

好不容易等到九中的輔導長開完庫，叫我們去取槍，胡居仁剛好把部隊帶來二大隊，置板凳坐下就互抹偽裝膏，沒有人教導，三條偽裝膏仍是玩得不亦樂乎，不一會五十三把步槍全取完了，換胡居仁在催促大夥別再玩偽裝膏。

「大家快點把刺刀紮上，我們已經遲到了，還沒抹好的上山再抹啦！」胡居仁對部隊說，「聽說教官很兇！」

部隊維持一貫的散漫態度，沒人理會胡居仁，自顧自地玩偽裝膏，胡居仁三催四請，取完槍後又過了二十分鐘，我們才走上先鋒路。

部隊一上先鋒路，胡居仁就不再要我們唱歌答數了，部隊嬉鬧，胡居仁也不管，我有點難過，眼看它就要一路爛到結訓，我只能要求自己不要成為亂源的一員，還有，不停提醒自己已經不是值星官了，部隊出了什麼事，教官也怪不到我頭上。

這兩天我們都是上「機步班防禦」的課程，地點在四六高地，所謂四六高地，就是後山某個標高四十六公尺的土堆，後山有好幾座土推都是用高度來命名，四六高地難找，胡居仁看了手上地圖(前一晚孫剛仁畫給他的)帶大家在後山東走西繞，幾度折返，終於，我們在九點三十分抵達四六高地的小鋼棚。

「你們是哪個班隊？」鋼棚外一個戴墨鏡的教官問。

胡居仁答：「報告教官，十五中！」

「你是值星官嗎？」

「報告是。」

「你給我過來！」戴墨鏡的教官隔著十公尺對胡居仁噴火，「跑步啦！三─二─一，回去，還慢慢走嘞！」

胡居仁狼狽地在部隊和教官間跑步、回去，大夥就看著他被教官耍弄，胡居仁上任第一天就遇到這麼狠的，我都不免感到同情。

「值星官，現在幾點了？」墨鏡教官把手插在胸前，問。

「報告教官，九點三十六。」

「這堂課是幾點開始？」

「報告教官，八點半！」

「八點半，蛤？」教官突然把眼神移到十公尺外的部隊，大罵：「第一次上我的課，就給我遲到一小時，你他媽到底是誰在上課啦？」

「報告教官，今天取槍比較慢。」胡居仁說。

「取槍慢，怪我囉？」

「報告沒有。」

「值星官，我問你，你們分隊長昨天有沒有跟你說，部隊九點以前要幹嘛？」

「報告教官，他有交代要做完偽裝，所有人在鋼棚裡就位......」胡居仁說，聲音變得細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