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都知道,來,你自己看看你的同學,看看你自己,偽裝膏塗那什麼樣子?草嘞?草插了嗎?怎麼還有人鋼盔上沒有偽裝帽帶,你插個屁啦!」教官說:「值星官,部隊要不要上課阿?」

「報告要!」

「要?你說的,從現在開始,算十五分鐘,所有人給我下去紮草,偽裝給我塗好,耳朵、手背、脖子都不要給我看到肉色的,十五分鐘後,假如部隊還沒有要上課,我就打電話叫你們中隊長過來這裡陪你們上課!」

「報告是!」

胡居仁面色慘白地走回部隊前,「現在,所有人下去紮草,十二分鐘後,鋼棚集合!」

「等一下!所有人不要動!」教官大吼:「值星官,你他媽是第一天上班嗎?部隊還沒放好裝備,你就放他們去紮草?」

「報告教官,我昨天才接值星官。」

「是我的問題嗎?」胡居仁話一講完,教官又大罵,彷彿他早就設定好要講這句話似的。

「報告不是。」

「現在剩下十四分鐘,去,我不會再提醒你了,時間一到,部隊沒就位,叫你中隊長過來跟我交代!」

胡居仁把我們帶進鋼棚後,所有人一溜煙跑進附近的草叢裡拔草,大夥顯然被剛才的狗幹嚇壞了,儘管不是罵在自己身上,卻代胡居仁覺得痛,大夥默不作聲,快速地拔草插在鋼盔帽沿,再回鋼棚裡補充臉上偽裝膏,沒有人敢聊天、嬉笑,教官坐在一旁的大石頭上玩草,冷眼看著慌亂的我們。

不到十二分鐘,所有人都就定位,我驚訝剛才一頓狗幹竟能產生如此的高效率,胡居仁上前請示教官上課,他跟教官一起走進鋼棚。

「各位阿,到部第幾天啦?」教官說,脫下他的墨鏡,他的眼睛很小,深深地嵌在他粗糙飽滿的肉裡,想是常在後山晒太陽,他的皮膚漾著一層淡淡的酒紅色,這時,我才看清他的右耳垂似乎戴著一串沉殿殿的耳飾,咦,軍人怎麼能戴耳飾呢?仔細一瞧,那竟是一顆連在耳肉上的肉瘤。

「報告教官,今天第二十九天。」林景欽回答。

「二十九天?散散漫漫!一點紀律都沒有!」教官說:「怎麼樣?自以為大專畢業很了不起是不是?進來當兵就想爽了?我告訴你,要比民間學歷,我也不會輸你們啦!」

說著,教官開始介紹他自己,他叫張廣霖,三根槓的上尉,他說自己是某科大的電機碩士畢業,不爽進企業工作,所以跑來當兵,至今當兵五年。

「我告訴你們啦!在軍中你很少看到五年就幹上尉的啦!你們都新訓中心來的吧,來,你!」說著他看著林彥修:「你會刺槍術嗎?」

「報告,會一點......」

「會一點而已喔!你不能有自信一點嗎?」張廣霖說:「你們這輩子看過單手刺槍嗎?」

說著他拿起林彥修的步槍,在空中虛刺兩下,「單手前進突刺,沒見過吧!」他說,我看到有些人瞳孔放大,彷彿是驚呆了,但我想著,也許他只是臂力比較大,能單手持槍做突刺,說不定他沒辦法刺完全程二十幾個動作,而且,單手刺槍對付敵人有個屁用,空出另一隻手幹嘛?裝子彈嗎?

整個早上,課程零進度,張廣霖花了一堆時間講他顯赫的事蹟,再花更多的時間罵我們的偽裝多麼不確實,胡居仁的偽裝膏塗太淡(我想是一邊忙著要整隊,一邊又要做偽裝,索性隨便抹一抹罷),林彥修頭上的草插得太疏,羅時瞱更誇張了,一般人拔的是細長的野草,他不知從哪摘來的藤蔓植物,在鋼盔上繞了一圈又一圈,活像是神話故事裡女神戴的橄欖葉頭冠。

「碰!碰!碰!你們這些人,上戰場第一個就死掉了!」張廣霖對著他們比出瞄準的手勢,「國家交到你們這些人手裡,沒救了。」

下課,張廣霖開著他的小轎車回校園用餐,我們等待軍卡把伙食載上山,一些餓壞的同學買了阿鳳姊的肉粽先填肚子,別說四六高地,我想就連一般海拔五百以下的山岳,都難不倒阿鳳姊精湛的騎術罷,我想起昨晚中隊長教我們的步校校歌,「……風雨不足畏,地形任縱橫……」,後山神出鬼沒的阿鳳姊,堪稱步兵的精神代表。

吃完午餐,我找了一處平坦的草地,把外套鋪在地上睡了,回想早上部隊被張廣霖整頓的經過,彷彿回到的新訓那「貓捉老鼠」的時期,一個階級比較高的人用強硬手段修理了散漫的部隊,心情最差的,肯定是值星官胡居仁(我發自內心地同情他),我還沒細細檢視張廣霖的每句話是否都有道理,但想到部隊因為被強人整頓將乖巧一陣子,嘴角不禁悄悄地上揚,我睡去了。

下午五點,部隊下山,所有人把槍架在二大隊集合場,留下武管班顧槍、擦槍,鑑於上次擦槍洗溫水澡的經驗,加上今天有背著槍在高地上跑來跑去,槍卡比較多沙塵,因此,我們到達集合場便開始努力擦槍,為的就是洗個暖暖的熱水澡。

孫剛仁本來律定這週後山課後,打飯班要幫我們打十二個便當讓我們帶到集合場邊擦邊吃,但第一天他們竟然忘了,捱到了七點,羅時瞱才提醒大家便當還沒有到集合場,於是,我和林彥修兩人走回餐廳。

「什麼?忘了打?」我看到空空的牛奶籃,問打飯班的班頭。

「抱歉,真的忘了,」他說:「還剩下一點飯菜,就都給你們罷。」

「沒有主菜,這怎麼吃阿?」林彥修說,打飯班班頭只是連連抱歉,無奈,我們只能現場打十二個只有菜飯的便當,抬回去二大隊集合場給武管班的夥伴們。

我們放下手邊的槍支,洗個手開始用餐,晚上集合場的風愈來愈大,把飯菜都颳涼了,那種感覺奇差無比,我們比別人多了一項夜間勤務,卻被硬生生地遺忘了,想著他們吃著熱騰騰的滷排骨、蘿蔔排骨湯,晚點名完,洗熱水澡,再看看坐在集合場吹風的我們,盒裡涼涼的菜飯,我竟然吃不完。

實在太難以下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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