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香蒂帶我們去倉庫換裝,她拿出兩套連身塑膠衣,「這是青蛙裝,等下你們下池塘才不會弄髒衣服。」我和李松燃互相幫忙對方把尼龍繩在頸後打結,李松燃拿了四五個果菜市場用來裝蔬菜那種籃子,帕香蒂交給我一把鐮刀,她推著一台獨輪車,兩隻青蛙一個人往池塘走去。

池塘水面被一大片綠衣蓋住,看不到游動的魚,水生植物在池塘的範圍內隨意生長,一些布袋蓮還蔓生到分界的石頭上,隱然有登陸之勢。

「唉!上禮拜清出一小片,現在又長回來了,」李松燃說:「這兩天我們至少要清四分之一水面出來。」

「為什麼不放著這些植物生長呢?」我問。

「這些水生植物覆蓋池面,底下的生物就接收不到陽光,」帕香蒂說:「牠們跟人一樣,總是需要陽光、空氣、水才能活得健康嘛,活在黑暗中,多麼不愉快阿!」

我本來想反駁說深海中還是有生物可以靠無氧化學反應自營生存的,但想想「陽光、空氣、水」可能是她們這個組織信仰(從講NAMASKA那一刻起,我就覺得這是個有信仰的地方)的基礎,不能以現代生物知識來評論,虧帕香蒂為不見天日的生物設想,這是多麼悲天憫物的情懷哪,想想還是別當現代的惠施,往這方向想去,我們開始動工。

李松燃先下池塘撈檜葉蘋,檜葉蘋大概乒乓球大小,植物體像一圈風琴含飽了空氣,它們跟浮萍一樣都無根飄浮在水面上,只是現在池塘已經沒有讓它們飄游的餘裕,它們開始在現有「地基」上加蓋,檜葉蘋當作地基,田字草和浮萍隨意結成聚落,李松燃拿蔬果籃左撈右撈,兩三下就集滿滿一籃,我和帕香蒂的工作是在岸上接裝滿的籃子,然後把水生植物堆到倉庫旁的空地陰乾,等清空了池面再一次放火燒掉。

「你和松燃都在步校受訓嗎?」帕香蒂問。

「是阿!」

「怎麼會想來生態村清池塘?」

我思索要不要說會來這裡是被李松燃拐騙來的,假如昨天晚上他跟我說是來撈檜葉蘋,我絕對不會想跟,珍貴的休假還要到遙遠的美濃出公差,又不是瘋了。

「事前阿燃沒有跟我說要來幹嘛,就說是來美濃玩......」

帕香蒂笑說:「這樣說也沒錯,做玩正事,等帕瑪回來,晚上就帶你們去旗山玩玩。」

「玩喔......,不會又要去旗山撈池塘吧?」

「不是!不是!是去逛夜市啦。」帕香蒂說:「你看起來有點後悔上賊船喔!」

「沒有啦!第一次這麼親近池塘,還蠻......新鮮的。」

大概撈了四十分鐘,池塘仍是不見清澈的鏡面,檜葉蘋群落只是從三層樓變成兩層樓,再從兩層樓變成一層樓,牠們相互推擠,把李松燃剛清出來的水面再度占滿,我反覆彎腰接籃子,不一會開始腰痠背疼了。

「阿燃,換手,」我說:「腰很痠!」

「好阿,你下來割布袋蓮罷。」

說著,李松燃爬上岸,交給我一把鐮刀和園藝用大剪刀,我下池塘走到布袋蓮區,以前我只在小學自然課實驗室看過布袋蓮,不知它們在池塘裡是怎麼長的,布袋蓮也是不會把根紮在淤泥中,但比起檜葉蘋,它們活得更有組織,布袋蓮相互以細根在底層糾結纏繞,儼然是一片固著在水面上的厚重浮毯,浮毯上,幾隻癩蝦蟆對我鼓脹肚腹,沒有逃離的意思,我把它整層掀起來觀察,幾隻水蜻蜓突然飛開,嚇得我差點滑倒。

看到這麼多層次的生態小聚落,我突然發覺乍看靜謐的池塘竟然是熱鬧非凡。

布袋蓮無法分頭擊破,蔬果籃這時完全派不上用場,以地毯的方式思考,我拿大剪刀將布袋蓮厚毯剪成一張單人床的大小,斷開支連的布袋蓮床單載著上頭的生物在池面上游移,這時,李松燃拿來一支釘耙,我把布袋蓮床單推到岸邊,李松燃一耙扎住邊緣便往岸上拖。

「唔......,太重了,布袋蓮會吸水,你再切割小一點啦!」李松燃說,他和帕香蒂合力把布袋蓮床單拖上岸,然後「捲」起來擺在草地上。

我繼續切割布袋蓮,這次我把它們切成半張單人床大小再推到岸邊,李松燃一耙就拖上岸捲起來,不到一小時,我們已經消滅了一半的布袋蓮地毯,清除布袋蓮的回報很豐厚,因為它們結黨密結而生,就算死亡也是緊緊相依,不像檜葉蘋各自流離,找到水面又另起爐灶。

一天下來,我們清空了五分之一的池塘,讓檜葉蘋的營生能力困窘,是我們今日最大的成就,撈上岸的檜葉蘋和布袋蓮堆成一個人高的暗綠色小山,小山散發著淡淡的腥味,不知是淤泥,還是蛙類的遺體。

晚上我們在生態村的小木屋裡吃帕瑪煮的素食炒粄條,她拿自製的果醋調味,粄條裡有各種顏色的蔬菜水果,我猜可能是這個神秘組織喜歡把食物弄得五顏六色罷,連水果也跟著入菜,我果然還是不太習慣有水果香的粄條,硬是慢慢吃了半小時才吃完一碗,放下碗筷,李松燃已經三碗下肚了。

「忙一整天,你不餓嗎?怎麼只吃一碗?」李松燃小聲問。

「吃不太習慣素食......」

「這裡的素食跟外面那些阿彌陀佛的素食比起來,算很好吃囉!」

帕瑪顯然看出我的困窘,吃完晚餐,餐具就先擱在水槽裡,她開車載我們到美濃隔壁的旗山逛夜市,在夜市裡我隨意補充點蛋白質,旗山和美濃都是山裡的小鎮,九點過後,街上幾乎看不到什麼人了,空氣很清澈,晚風很涼,還能看到明亮的星星。

帕瑪說生態村是專設給女性的,我和李松燃晚上要借宿在隔壁「阿翔嫂」家,回到美濃,我們來時的田間小路沒有路燈,我和李松燃扛著行李,摸黑走過阿翔嫂家的芋頭田,阿翔嫂家客廳燈亮著,黑夜中的一盞光亮,像是等待疲憊不堪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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