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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了幾批入伍生回營,我發現住比較遠的人比起住比較近的人還早收假,先是屏東,然後是台東、花蓮、高雄、桃園,她們大多結伴返營,約在家鄉的火車站,然後一塊在台中吃晚餐,一塊進來,跟我新訓時一樣。往返一號門和營舍很無聊,我心想放這些小兵兩兩並肩走回去,不會出什麼亂子,這裡是軍營耶,她們頂著那麼短的頭髮哪敢做壞事?硬生出這個「引導人員」實在是虛耗人力,等待時,我就和小兵聊天,話題也局限在妳從哪裡來?幾歲?哪個高中畢業的?(女兵大部份高中畢業就入伍),幾個比較健談的女兵問我問題,也只問班長是不是志願役?當兵多久?在哪個連?

到了五點二十分,總算來了一批彰化的小兵,彰化與成功嶺就隔一條大度溪,她們都是在家吃過晚餐才返營,不像較遠縣市的人手提一袋餛飩麵、便當、微波食品,她們一群走來,依序向李排報到,人群中,我的目光被一個小兵吸住了,她和其他人一樣留短髮,但短髮是削薄的,應該是休假自己去修的吧,白嫩皮膚上幾點雀斑,手指分外修長,指節被一層圓潤的白脂包覆,她把包裡的東西倒在桌上,左手把髮絲撥到耳後,手腕上,一枚小巧的卡西歐手錶,粉紅色的。

我的天阿!成功嶺上竟然有容貌跟氣質這麼像玲玲的人!習慣動作像,連配件也一模一樣!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看了太久,她發現了,對上我的眼神,我們同時撇開視線,看向不相干的營舍、鋼棚、榕樹,我感到失禮,卻又不想停止深入認識這個奇妙的小兵,就算只是問些寒暄題材,我也心甘情願。

她坐下,等待其他人安檢,直到她身邊坐了三四個小兵,我走上前。

「妳們從哪來的呢?」我問。

「報告班長,我們從彰化來,我住彰化市,她是......」

另個小兵說:「我住花壇鄉。」

「我住和美。」

「我住線西。」

「妳們是約好一起進來成功嶺當兵嗎?」

「對阿!」她說:「我們都是員農的同學,有招募員來我們學校招募,高職畢業,我們就一起進來當兵了!」

「當兵會不會很辛苦?」

「一開始很累,很想家......」

坐她旁邊的小兵補充說:「阿蘿懇親前天天都躲在棉被裡哭。」

「哪有!哪有!」她說,拍打鄰兵的肩膀,「班長別聽她亂講!我才沒有哭呢!」

阿蘿?原來她的小名叫阿蘿阿!真是可愛的名字,想到她躲在棉被裡哭的情景,我竟自作多情地心疼起來,唉!我在想什麼呢?

「妳們這梯結訓是當士兵還是士官?還是軍官?」我問。

「報告班長,我們下部隊當二兵。」她說。

「為什麼不考軍官呢?軍官薪水比較高吧!」

「軍官要大學畢業才能考,還有,我身高不夠高,不能考。」

「還有限定身高的喔?又不是選美選空姐。」

「我也不知道,」她說:「我可能會考慮由兵轉士官吧!再看看要不要轉軍官,但這都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我發現自己雖然是面對著她們,卻營造一種只和她對談的氛圍,耳根子一陣燒熱,我決定停止講話,退到摺疊桌旁看收假名單,側耳聽小兵們吱吱喳喳,她的鄰兵小聲地糗她,「唉呦!班長在跟妳講話呢!」

我裝作若無其事,耳朵卻益發熱燙。

「阿蘿,妳這次回來有帶自己的衣服嗎?班長說迷彩服裡可以穿自己的內衣。」

「有阿!我還帶面膜耶!」

「最好是有時間給你敷面膜啦!阿蘿妳真搞笑。」

「不是我去買的,是搭車前經過百貨公司,專櫃姊姊發給我試用的,她給我三片,妳要敷嗎?」

「妳自己用吧!我寧願拿敷面膜時間多洗幾分鐘的澡、吹頭髮。」

「阿!慘了!小琇,慘了!」

「什麼慘了?」

「班長這禮拜不是說我們可以把運動服拿回家洗嗎?」阿蘿說:「我還把小帽一起帶回去洗,但回來前我忘記收到小帽,手機被排長收走了,現在叫爸媽送過來也來不及,怎麼辦?」

「誰教妳要拿回家洗啦?放內務櫃不就好了?」

「流汗小帽會臭臭的,慘了啦!班長不是說,如果東西忘記帶,就要我們『做』一個新的還她,上次就有人把識別證帶回家,班長就拿色紙給她,要她做一個出來。」

「妳忘記帶小帽,班長會怎樣?」

「班長會給我一件迷彩服,叫我自己割一塊小帽戴在頭上吧!」

「妳們觀光科應該沒有教怎麼做衣服吧!阿蘿妳真的慘了!」

阿蘿不講話,白色的小臉皺了起來,看著水泥地面自個沉思,過了十分鐘,台階上的女兵坐了八成滿,我下口令:

「所有人,東西上手,在班長面前成四個班,排頭為準,向右看─齊!」

排頭依續報數,「一、二、三、四。」

「向前看!」我說:「向右轉,行進時整個班面,目標,一連中山室,齊步─走!」

我走在部隊中間,正好,阿蘿走在我旁邊,我觀察她的表情,愁眉未展,她似乎很在意沒帶小帽會被班長懲罰這件事,部隊經過成功道,右轉進二營區域,到達營部廣場,我喝令她們踏步。

「右側兩路,直接上樓,後面兩路,依續跟上。」

我拍拍阿蘿的肩,「妳留下來一下。」

阿蘿疑惑地看著我,站到部隊旁,等到她前後的鄰兵都走上樓,我脫下自己的小帽。

「拿去吧!」

「班長這......不好吧!」

「妳不是不會做衣服嗎?」我笑說。

「但是......」

「別但是了,下次記得帶小帽,再拿過來還我。」

「謝......謝謝班長。」

「不謝不謝,上去吧!」我說:「對了,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江心蘿。」

 

接下來兩天,我試著相信我把小帽給了一個認識不到十分鐘的入伍生這件事,也有點擔心這樣的舉動有沒有觸犯嚴格的兩性營規,幸好,給出小帽之後沒有被上層約見,也沒有一連的幹部拿著我的小帽來跟我算帳,把小帽給江心蘿之後,我去營站買了一頂新的,標籤不撕,我要它保持在最新的樣貌,像是在紀念某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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