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安官桌位在全營幾何中心的位置，任何人經過都會想引起你注意一下，無論是麻煩你，或是純粹停下來跟你哈啦，本來，我天真地以為安全士官是個「休息」特色的勤務，看起來好像很閒，坐在椅子上的一攤肉，寫寫考古題、寫寫信，幾個小時就過了，殊不知下哨時的疲憊感竟不下粗活公差，為什麼？因為不斷分轉的注意力，安官是全營共同的秘書，人家經過就想找你講話，而你不能不為他轉個頭、說點話。

之後上哨我都不帶考古題或是信紙了，改帶一張抄了幾條財務公式的小抄上哨，站哨沒事就背背公式，安官桌上有公用的備用筆記本，我就在上頭抄抄寫寫，就算注意力被經過的人切斷，還是能迅速地回到自己的世界，這樣活動不像寫考古題或是寫信那樣必須回溯到前一刻的意識去找到線頭，抄寫這些公式是沒有起點和終點的循環，最適合安全士官打發時間，也不容易疲累。

「這麼認真阿！」廖采禾經過安官桌，跟我聊天，「寫什麼呢？」

「一些數學公式。」我說。

廖采禾和梁宗翰都是一連的，也都是義務役，人長得高瘦，沉默寡言，兩道粗眉毛靠得很近，像是鬱結著心事，我們常一塊出粗活公差，他說我是他在營上最聊得來的人。

「采禾，怎麼會在這？」我問。

「帶退訓的入伍生去給營POA約談。」廖采禾說：「進去十分鐘了，應該快出來了。」

「你們這梯退了幾個阿？」

「上禮拜退了十二個，今天又退四個，到現在共退了十六個了。」

「這樣算多嗎？」

「學長說這個數字還好，以往都退二十個左右，女生嘛，比較嬌嫩些，這裡對她們來說太苦了。」

這時，營輔導長室的門打開，四個女兵兩兩走到安全士官桌。

「采禾班長，我們好了。」

「兄弟，我先走囉！」廖采禾對我說，接著招呼女兵排好隊。

女兵中，我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是那天收假忘記帶小帽的江心蘿，她也對上我的眼神，我以為她會對我透露額外的神色，沒有，她從口袋拿出一張摺好的小紙條，經過安官桌，她把紙條放在桌上。

「班長，謝謝你！」

她與其他女兵跟著廖采禾走了。

上個禮拜留守，加上教召週一天的積假，連長一口氣讓我放了五天，這五天裡，第104-1梯志願役男兵來到連上，想到接訓最兵慌馬亂的時期給我躲過了，這次休假我過得特別輕鬆，彷彿賺了別人多一倍的休假。

休假前，潘勁凱知道我跟新兵相處不太行，給我心理建設。

「平常，你主要還是做你行政的業務，其他就出出公差，幹部不夠時，跟一下部隊，記住，對付這些阿兵哥一開始就是要兇，這一批的資料我看過，資質不是很好。」

「學長，但我記得這次是接志願役，難道對跟你一樣的志願役也是要兇嗎？」

「義務役和志願役新兵有區別嗎？以後接女兵，也是照樣兇！他們就是什麼都不懂，你罵他們，他們才會怕你，這是我們大家的默契，不要搞砸了，懂嗎？」

聽到我大部份時間不會接觸到新兵，我鬆了一口氣，可能是之前梯間過得太悠哉，無所用心，沒有調整對待入伍生的心態，現在他們要進來了，我仍是抱著逃避的心態，潘勁凱給我一個光明正大逃避的路線，洽公、出公差，正合我意，不過，再怎麼逃避入伍生，我還是可能會接觸到他們，潘勁凱灌輸給我的仍是人性動物論的觀點，我努力憶起我之前對這觀點的總結，問潘勁凱幾個問題。

「學長，一開始兇，要兇到結訓那時候嗎？」

「看情況了！」

「看情況？」

「就是看情況，你看過的阿兵哥太少，有幾梯就是怎麼兇，幾個帶頭的就是頑劣不靈，那我們只好一路兇到最後！」潘勁凱說：「聽到嗎？幾個帶頭的，一批入伍生的品質怎樣就是由幾個帶頭的造就的，一開始無差別地狂方掃落葉，見一個兇一個，到後來，你會發現真正破壞團隊就那幾個，把那幾個找出來好好修理，修理得好，就可以開始放點福利，修理不好，只能兇到他們結訓那天了！」

「我聽之前卓飛虹士官長說帶兵就是要先緊後鬆，似乎帶任何兵都是那樣，如果照學長那麼做，兇到結訓，不是兩邊都會不太開心嗎？」

「學弟，有人跟你說班長一定會開心的嗎？」潘勁凱說：「當志願役跟其他工作一樣，有起有落，接到好帶的入伍生是運氣，我們也可以比較省力，帶到不好帶的，除非你中途退伍，不然，就是要把他們帶到結訓，新訓中心就是這樣，什麼兵來你就要接，沒有你選入伍生來帶的。」

收假晚上，我扛著行囊走回連上，在樓梯間看到幾個光頭入伍生，看他們的名牌寫著步三連，他們提著排用水桶走上樓，想是打水班正在準備明天操課的用水，他們看起來怯生生的，看到我這頭髮比較長的不敢接觸我的目光，我主動走向前問：

「你們是步三連入伍生嗎？」

「報告......是。」

「我是步三連的班長。」

「班長......好。」

「水看起來很重，需要幫忙嗎？」

「不用了，謝謝班長，我們自己來就好。」說完，一群人一溜煙跑上樓，桶裡的水濺出來，樓梯濕了一灘又一灘。

一群驚弓之鳥的入伍生，我心想，我不在這幾天，潘勁凱第零週加第一週值星，大概給他們下馬威過了，我爬上樓梯，快到中山室時，突然爆出一聲大罵。

「你他媽這是什麼態度？跟你們講過幾百次，中山室不要講話，你偏要講！」這是阮先健的聲音。

「看什麼看啦？沒你的事，寫你的安調資料，有困難嗎？」這是彭啟賢的聲音。

「回答就給我立正站好！歪歪扭扭的，你媽沒有生脊椎給你嗎？」這是潘勁凱的聲音，「站好！答話！別以為你有刺青就給我耍流氓，我告訴你，你這鱉三樣子出去混只能給大哥買檳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