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長,這是你的,黑咖啡,這是我自己做的大理石麵包。」江心蘿說,把咖啡和大理石麵包擺在桌上,又再回去吧台拿她自己的飲品,看上面有奶泡,應該是拿鐵吧。

我真想跟她說我比較喜歡喝拿鐵的,但想想我一停完車就讓她抓著手擺布,這小兵,不,她已經退訓了我不能叫她小兵,這江心蘿竟然連菜單都沒給我就要我坐下來,黑咖啡就黑咖啡吧,憋口氣也喝得完,就看她能把我擺布到什麼田地,想到這裡,我竟然有點期待這田中央的咖啡店能變出讓我掉下巴的新花樣。

江心蘿眉開眼笑地看著我卻不說話,我被看得有點害羞,把視線從咖啡移到桌上的盆栽,我決定由我這打破沉默。

「這是什麼植物阿?」我問,鼻子湊上去嗅聞,土壤表層覆上一層咖啡渣,氣味比我杯裡的咖啡還要濃郁。

「這叫作綠蘿,」江心蘿說:「生命力很強,能清除空氣中的髒物質。」

「跟妳一樣都有個蘿字,不知妳的生命力跟它誰比較強呢?」我笑說:「退訓後妳就在這裡工作嗎?」

「對阿,我大嫂上個月在這開一間咖啡店,退訓後沒什麼事,就來這裡幫忙,賺點生活費。班長,你覺得這間店還可以嗎?」

「位置比較難找些,路上沒有指標,要不是妳告訴我在三合院後面,我也找不到,其他嘛,還不錯,整間店咖啡味很濃郁,坐在裡面像是洗咖啡澡似的。」

「我只聽過牛奶浴,班長,真的有咖啡澡這東西?」

「說不定有,咖啡渣都能拿來種盆栽了,只怕也能拿來泡澡,」我說:「我還想問一下,咖啡店怎麼會開在這種地方阿,田中央?」

「我正在想你怎麼不覺得這個地點很奇怪,」江心蘿笑說:「這是我家祖田,本來是我阿公在種的,但十年前他過世後就沒人接著種,田現在是我哥的,他在田中央蓋房子,說要在田旁邊種些植物,這樣就有被綠色環抱的感覺。」

「種了嗎?」

「之前種過蔬菜,都我哥下班後種的,但我哥一年前去大陸做生意,大嫂不喜歡做農活,就把家裡一樓改裝成咖啡店,這是她的小小夢想。」

「我覺得她可以把田改種咖啡豆,這樣就加倍咖啡環抱了。」

「她想過阿,不過,這裡的土不夠酸,咖啡豆還是要外面批進來。」

我覺得這一切無比神奇,明明我跟江心蘿只有一面之緣,從她退訓那一刻,我彷彿循著她佈下的暗線一路走進她的世界裡,這次是她退訓後我們第一次交談,她給我講起她的阿公、大哥、大嫂,還有她大嫂的小小夢想,我們就像是自小一塊在田裡打滾抓蛐蛐兒的青梅竹馬一般。

「我想問一下,為什麼妳當初要進來當兵阿?」

「高三上學期,有招募員來我們學校招募志願役阿,那時聽到當兵薪水多優渥,保福利多好,那時也不知道像我這樣爛學校畢業後要幹嘛,就報名了,還拉了兩個同班同學一起報名嘞。」

「那麼為什麼要退訓?過不慣軍中生活嗎?」

「當然不習慣阿,有誰會習慣那樣不自由的生活,」江心蘿說:「我從剪頭髮那一刻就想著要退訓了,班長妳不知道我剪頭髮時哭得多慘,我媽那時也有去看,幫我把哭得淅瀝嘩啦的樣子拍下來,醜死了!」

「就為了頭髮想退訓?」

「還有很多啦,頭髮是最主要的原因,我以前不愛讀書的,但給關在裡面三個禮拜,我又突然好想念當學生的生活,覺得讀書好幸福。」

說到這,江心蘿撩了右耳際的頭髮,做出個俏皮的微笑,我又想起玲玲在私下相處時,也常做這樣的動作逗我發笑。

「所以妳有打算要重新考大學嗎?」

「考慮中,但現在有更想做的事情。」

「什麼事?」

「和高中死黨衝紐西蘭打工。」

「我只聽說有澳洲打工,沒聽說過紐西蘭打工。」

「因為我有遠親在紐西蘭阿,去那打工,可以住他家。」

「這就不太算打工了啦,打工通常還要伴隨旅遊。」

「我也可以打完工去旅行阿,不過就差在我是住遠親家裡嘛!」江心蘿說:「還有阿,班長,不要看我去紐西蘭打工就比別人去澳洲打工遜,你知道紐西蘭可是水半球中心耶!」

「水半球中心?那又如何?」

「去哪都遠阿!這才像毅然決然地離鄉背井、闖蕩天涯,」江心蘿說:「哪像當兵就關在同一個地方,被關三個禮拜,我才知道自己嚮往的是這種無拘無束的生活,當兵阿,根本不是我這年紀該做的職業,你說是不是阿,班長?」

「對我來說,當兵就是國民的義務,如果我高中畢業不打算繼續升學,也是在妳這年紀就要去當一年的兵,沒得選的。」

「對耶,班長是義務役,問你不準,」江心蘿說,把大理石麵包推到我前面,「班長班長,別只顧著講話,快吃吃我自己做的大理石麵包,裡面還包紅豆餡呢!外面吃不到的。」

「妳手藝那麼好,開間麵包店也勝過進去當兵吧!」

「哪有好,我大嫂才是真正手藝好呢!我不過是高中參加過烘焙社罷了,快吃快吃!」

我咬了一口大理石麵包,口感非常綿密,夾層之間是薄薄的紅豆餡,軍中沒有這種細緻的東西,比較接近的食物就早餐的豆沙包吧,在家裡我用電鍋也會做,這個大理石麵包若非有專業指導是做不出來的,江心蘿說她高中是烘焙社,這讓我想起玲玲分手前一度回學校參加社團,記得是蛋糕社,一次收信,她說要在我生日那天親手烤麵包給我過生日,想到這一天終變成泡影,我心中微微一酸。

「班長,麵包太甜了嗎?還是味道不對勁?」

「不,很好吃,很好吃,軍中吃不到這種東西。」

我說著,啜了一大口黑咖啡,儘管是憋著氣,黑咖啡的苦味短暫刺激我的咽喉,最後留下低迷的酸味,殘留在我的味蕾,不知怎地,當下我感到無比舒暢,不知是黑咖啡的緣故,還是江心蘿的緣故,我開始跟她講一連串關於玲玲的事,她們驚人的共通點,以及撩撥我心弦的習慣動作,江心蘿右手支著頭聽著我講,臉上始終帶著微笑,我察覺心中那兵變的塊壘正慢慢消融,多久了?多久沒遇到這樣可以傾吐的對向?和野狼哥說,他幫我處置後,我當真不寫信,但先前的想念仍是鬱積著,它像一顆巨大的活性碳,吸附所有心中的惡劣想法、情緒,它們全部來自軍中不愉快的人事周折,這塊髒東西愈積愈大,大到讓我分不清到底是兵變還是軍中的事讓我如此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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