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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訓這天,仍是測驗五十公尺,不限姿勢,我游完後就不能待在水裡,水道要留給沒通過的人,這是我游最少的一天,我知道爽日子就這樣結束了,而我將永遠懷念它。

最後,泳訓隊以百分之九十八的合格率光榮結訓,906的政戰主任主持結訓典禮,他對這樣的成績表示很滿意。江俊廷仍舊沒有下水測驗,我突然想起一開始他跟我們說他之前參加過泳訓的事,這說不定是個策略,膝蓋舊傷永遠都會復發,只要有膝蓋這個舊傷加上醫務所,江俊廷就能繼續參加泳訓,享用不完的爽日子。

我很開心在泳訓認識各單位來的新朋友,這十天,我們身在軍中,卻用非同軍中交往的方式互相交流,林寶吉常說,「軍中最不缺鳥事」,我很喜歡聽各單位的人說他們單位上的鳥事,以及他們如何在鳥事中盡力保持樂觀,總結大家的鳥事,我發現內容大概都是因為階級文化衍生的官僚穢氣,確實,觀察這些會來參加泳訓的人,階級都不高,想當然他們都很在意有沒有被上面的人尊重,問題大抵相似,但解決方法千差萬別,有像林寶吉那樣橫衝直撞的,也有像張敏諭那樣深沉冷靜的,我從解決方法更深入認識一個人。

簡易的結訓典禮後,帶隊官宣布泳訓結束,各單位自行帶回,我們各自回寢室換回迷彩服,所有人又進入軍隊的座標之中,張敏諭是五八六旅的上士、砲長,賴奕仁是兩三四旅的一兵、野戰砲兵,江俊廷是九洞五的上兵、通資電兵,我不喜歡用這樣的角度去認識一個人,當我看到所有人都換回迷彩服,我心裡是很沮喪的。

我去廁所小號,遇到賴奕仁,問他江俊廷還他錢了沒有。

「他借五百,只還三百。」

「那剩下兩百呢?」

「我爸說就算了,兩百當做是學費。」

「算你倒楣,來度假還遇上騙子!」我說:「砲哥,等下你怎麼回去?」

「區仔開車載我回去,我們營區在附近而已,區仔說他下午直接就休假了。」

「區仔人真的很好,你們回去注意安全!」

「小白......」

「幹嘛?」

「沒想到你是教育班長耶!」賴奕仁看著我胸前的職務名條,說。

「是阿!怎麼了?」

「我對教育班長的印象就是很兇,但看不出來你很兇,你是不是偽裝得很好阿?」

「對啦!我可以把阿兵哥罵到嚇尿,夠狠了吧。」

「幸好我這十天沒有惹到你......」賴奕仁笑說,做出一個很誇張的立正姿勢,他給我行舉手禮,「班長好!」

我又好氣又好笑,洗完手,我假裝生氣大罵:

「來來來!你來!哪個單位的?班長教你,廁所裡不問好!」

 

泳訓結束隔天早上,我出第一次割草公差。

割草公差是部隊裡最辛苦的公差勤務,不只體力消耗大,還要頂著七月的烈陽,一不小心就會中暑,前幾個禮拜替代役那邊死了一個出割草公差的役男,震驚成功嶺,旅部長官下電話紀錄請各營級主官注意割草人員身體狀況,隨時補充水份,為了省不必要麻煩,割草公差一定都派壯丁,我們連上有全營「第一神割手」小卓,聽說一個人可抵五個人用,不過,再怎樣會割還是比不過野草生長的速度,盛夏草木本就長,我常懷疑草長了非要割不可嗎?問營值星官,他們答案有兩種,一是草長容易藏蛇,二是旅部長官說要割,這兩種答案我都不太能接受,破壞蛇的棲地不是我們軍人本務,再說,若非主動驚動蛇,牠不會主動攻擊人,反而是蛇看到人會主動逃竄,至於第二種說法,我只能雙手一攤,投降,比較資深的軍人都懂這種「逐級卸責」的大絕招。

碰巧這一天小卓休假,我們連的第二順位割草手曹弘青出營外車,楊柏樺說他拖裝備去了,下午才會返營,看我剛從泳訓爽回來,最近也沒比較急的帳要做,就派我去割草。

割草前我們在營部連倉庫檢整割草機,全營總共有九台背負式割草機,但有六台故障,還放在倉庫裡等廠商來修,剩下三台可以使用,但鄧新翰說其中一台「正在壞掉」,檢整割草機為的就是找出「正在壞掉」那一台,然後,把可以使用的兩台加機油和汽油、綁上牛筋繩,我們才出發前往成功道旁的土坡割草。

這次割草公差的組合很奇怪,二連派鄧新翰、一連派一個我沒見過的學弟,我猜是泳訓那禮拜才到部的,營部連則是徐宇晨學姊。

「學姊,你們連上是沒人了嗎?怎麼會派女生來割草?」我問。

「我自己想學割草,把值星官給火火揹。」

「學割草?妳不怕中暑阿?上禮拜替代役那邊死了一個耶!」

「學弟,你是瞧不起女生囉?」徐宇晨看起來有點生氣。

「不敢,只是關心一下學姊罷了。」

「開玩笑的啦!我這是在培養第二專長,別忘了姊可是會開大卡的嘞!都來當兵了,什麼都要學一下嘛,」徐宇晨說:「再說,我跟那替代役不同,他是義務役,是小兵,我是志願役,上士,是幹部!」

「這有差嗎?」

「當然有阿!」徐宇晨正色地說:「你不知道幹部是超強大的生物嗎?幹部血超多,操不死的!」

「學姊,感覺妳的話中有酸味,學弟聽不太懂。」

「好啦,我只是借題發揮一下,」徐宇晨說:「幹部跟入伍生一樣,都是人嘛,人曬太陽都會中暑,都要喝水才不會中暑,很簡單的道理,不是嗎?」

「嗯。」

「但在媒體眼中呢,幹部的命不是命,死了一個小兵,一定是不當管教、凌虐下屬,死了一個幹部就寫成內部管理出問題,上禮拜替代役那邊死了一個入伍生,媒體進成功嶺拍東拍西,順便看看國軍這裡有沒有什麼新鮮事,沒有,走了,到了大門,看到哨所內有電風扇,說『哇!現在站哨兵也有電風扇吹耶,這麼涼!』又是一陣狂拍......」

「現在這麼熱,哨所沒電風扇會死人吧,媒體應該要說國軍內部有在進步,懂得為值勤人員著想。」

「想得美嘞!國軍的正面新聞只會出現在忠誠報和青年日報,」徐宇晨憤憤地說:「沒寫國軍內部有在進步就算了,不知哪個低能記者把割草死掉的替代役寫成905旅的入伍生......」

我聽完笑到快站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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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大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