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我們把水和迷彩服擱在樹下，割草機只有兩台，我們輪流割，鄧新翰大力拉了三次發條，引擎隆隆啟動，他把割草機揹上，戴上護目鏡，並教我們怎麼手持割草機？如何調整轉速？那個我不認識的學弟也揹割草機，他們一起走上土坡割草，因為割草時會捲起碎石飛濺，我和徐宇晨隔著安全距離觀看。

「學姊，那個學弟是誰阿？從來沒見過。」我問。

「他叫趙定邦，一連新來的學弟，跟你一樣是義務役，」徐宇晨說：「他真是夠神的，才來第四天，就把我們軍械室的警報器修好了。」

每個連的軍械室都安裝兩道安全機制，須通過兩道鎖(一是電子感應，一是鑰匙)才能開啟軍械室，營部連軍械室電子感應那道鎖壞了很久，警報器一直不響，沒想到竟然給這新來的學弟給修好了。

「真是太厲害了！我記得你們連長不是從二月就說要請人來修嗎？」

「我們連長說的話，呵呵，聽聽就好，」徐宇晨說：「我對他的印象就是水電狂人，他沒事就在找營上哪裡有東西壞掉，我們連的軍械室就是在早上二清時被他聽到只有一個警報器有在響，他就跑過來拉起電線端詳......」

「天阿！他不是才剛下部隊四天嗎？還知道有兩種警報器聲音！」

「說不定他上輩子是國防部長喔！我偷看過他的安調資料，電機系畢業的。」

「難怪阿！」我說：「我們學校電機系怪人很多，但是，我不記得電機系有在教怎麼修水電阿......」

我們約好十五分鐘換手，鄧新翰把帆布肚兜和護目鏡脫下來，換我穿上，護目鏡的頭墊濕淋淋的，全是鄧新翰的汗水，再看他的迷彩T恤完全濡溼成深綠色。

「新翰，你快去喝水吧！」我說：「學弟呢？怎麼不回來？」

「他剛跟我說他在家有在割草，說很會割，想要一直割，就等他什麼時候投降，他自己會走過來換手吧！」鄧新翰說：「我去營站買運動飲料，快渴死了！」

我請徐宇晨學姊再休息一下，等趙定邦累了再換她割。

「你注意一下新來的學弟阿！」徐宇晨說：「百年難得一見的水電奇才！」

我獨自走上草坡，接續剛剛鄧新翰沒割完的部份，割草機的長柄不重，但牛筋繩一碰到草地，彷彿被野草吸住一般，不受我掌控，大部份的力氣都耗在和草地拔河上，一不小心長柄末端就會被草「吃」進去，噴起土塊和碎石，割草初體驗，我的坡地布滿一道又一道褐色的傷痕，就是俗稱的「狗啃」，反看連續工作半小時的趙定邦，他割的土坡還是綠色一片，不過是草根的粉綠色，斷草輕輕柔柔地覆在土坡上，像是軟綿綿的雪花冰。

我對這學弟佩服不已，只見他愈割愈起勁，絲毫沒有休息的意思，我大聲喚他，他恍若未聞，完全沉浸在製造雪花冰的喜悅中，我走到樹蔭下和徐宇晨換手，她遇到跟我一樣的情況，「狗啃的」草坡連在一塊，幸好我們都是初學者，割得慢，小面積的「濫墾濫伐」，不至於影響長官觀瞻。

趙定邦渾然忘我地割草，我和徐宇晨輪流著緊張，等他一倒下，就要衝上前灌他水喝，沒想到他竟然足足割滿一小時，因為沒汽油了才回到樹蔭下。

「趙定邦學弟，真有你的，你不累嗎？快喝水吧！」我說，把手上的水瓶遞給他，他接過水瓶喝了一口。

「謝謝學長，叫我阿邦就好。」

「阿邦，我和學姊都很好奇，」我問：「你怎麼能把草割得像雪花冰那樣阿？有秘訣嗎？」

「我家有種人工草皮，國中就開始碰割草機了，」阿邦說：「秘訣喔，我覺得割草就是平衡轉速和耗油的藝術，高轉速一定高耗油，低轉速就低耗油，低轉速草割不起來，但割草也不必開到最高轉速......」

「聽起來好像繞口令喔，阿邦，不用愁汽油啦，汽油我們行政會輪著買。」

「這是我個人習慣啦，割雞就用割雞的刀，不必請到牛刀，」阿邦說：「割草時，你要把牛筋繩旋轉形成的刀鋒傾斜，和地面差三十度，注意刀峰的位置，去割地面以上兩公分左右的地方，保持同一個方向慢慢割，感受青草給你前臂均勻的抵抗力。」

「如果我再傾斜一點呢？四十五度，然後割地面以上五公分，會怎樣？」我問。

「這樣也是可以，不過最後草坡的成色會不好看，不會像現在看到的淡綠色，」阿邦說：「割草不就是要應付長官的嗎？重點就是看起來像有割過，最有效率的配置就是，四十五度，地上五公分。」

我和徐宇晨驚嘆不已，這人不只可以割很久，沒想到還能割出自己一套理論來。

「學長，為什麼你會晒那麼黑阿？」阿邦問我：「你的手錶下面才是你本來的膚色吧？」

泳訓為了晒均勻，我特別仰式和自由式交替著游，游仰式時不戴蛙鏡，成功嶺的陽光太熱情，我沒有晒成期望的古銅色，反而比較接近咖啡色，全身上下只有手錶和泳褲覆蓋地方白皙，沒想到竟給這學弟看出來了。

「我剛從泳訓回來。」

「對耶！我還在納悶怎麼一段時間沒看到你，」徐宇晨說：「反正還有時間，你給我們講泳訓過得多爽，學弟退伍前應該也會送去泳訓。」

我開始講泳訓的經歷，講那裡怎麼訓練、爽兵的故事，特別著墨在江俊廷怎麼打混摸魚，最後被張敏諭揪起來修理，全程徐宇晨聽得津津有味，她說她知道江俊廷，他在旅上的名聲和我聽到的如出一轍，「成功嶺最有名的屁孩！」至於阿邦則是不發一語地聽著，我看出他的眼神在咀嚼、思索，不時喝一兩口水。

「學弟，這有崩壞你對軍中的印象嗎？」徐宇晨對阿邦笑說：「江俊廷這是不良示範，不要學！會被討厭的！」

阿邦點點頭。